忻鈺坤 

反轉

2014 年《心迷宮》橫空出世，作為處女作，雖然有著演員演技稚嫩、成本極低等等諸多缺陷，但這部小眾電影迅速在專業圈中風靡。環環相扣的多線敘事、粗糲中的真實感、對人性中黑色屬性的挖掘，諾蘭+ 科恩兄弟式技巧的融會貫通，使得大眾雖對它聞之甚少，導演忻鈺坤卻迅速為圈內人所知。

9 年后，見到他，則是因為《熱搜》。片如其名，誕生于熱搜的故事，網絡輿論反轉的背后，人性如紙面上的鋼筆劃痕，清晰，卻曲折蜿蜒，在每一次反轉的時間節點，都走向不知歸路的那面。最終，畫卷般展開的卷軸來到了它的終點，故事，也得償所愿地來到了正義戰勝邪惡的篇章。典型線性敘事的故事，怎么會吸引忻鈺坤？這是最初也是最核心的疑問。“我一直想做媒體從業者的故事。”落座后，忻鈺坤開了篇。《熱搜》并非典型被期待的“忻鈺坤”式犯罪類型片，忻鈺坤還是覺得一切有跡可循。“做犯罪或類犯罪類型片，除了司法系統，我也想找找媒體視角。”

現實中，和許多人一樣，忻鈺坤也常常看到熱搜。幾年過去，熱搜也變了樣貌：總會有反轉反轉再反轉，“吃瓜群眾”也習慣了“讓子彈飛一會兒”，喧鬧懸浮的表象下，經歷過熱搜的沸騰后，社會事件會迎來“正義降臨”時刻。“大家對社會事件的關注，從以前的電視臺、報紙轉移到了網絡上，對網絡上信息的汲取，也有了不斷延伸的過程。一開始會相信，會‘站隊’，當看到反轉再反轉，甚至被梳理時間線……熱搜的發酵和傳播是非常快的，但每次人們關注到它的時機，可能截取的只是一個切片。”

忻鈺坤

如《熱搜》中的公眾號女主編陳妙所言，熱搜，就是要讓觀看者參與其中。“事件上了熱搜，點贊、轉發、評論似乎就有了強烈的參與感，但后來呢？迎來反轉再反轉，你會覺得自己被利用了。所以，我們就想做出全貌式的展現，展現這樣的過程。”《熱搜》是熱點，也是沉淀。是切片，也是全景。在忻鈺坤以前的兩部作品中，并未有如此“光明”的顯現。

疑問也因此而生。是基于投資、題材或者其他角度，《熱搜》才成為了它更加黑白分明，雖有對抗但最終勝利的樣貌嗎？忻鈺坤的回答是，這并非取決于此，也不取決于自己的個人審美與個人喜好。“我看到互聯網上的很多事件，在大眾層面產生了巨大共情，往往會得到非常大的輿論關注，甚至是社會層面的關注，因此會最終走向勝利。”忻鈺坤說。從校園霸凌反轉到桃色秘辛，富豪性侵女孩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個體與個體產生對抗，掛在了熱搜上。“最后會以什么樣的方式收場，有時是很可能有爭議的，有時未必。”

忻鈺坤

嘗試

忻鈺坤私下看的電影，風格也不盡相同。他喜歡《沙丘》的導演維倫紐瓦的風格，帶著古典主義的光輝，甚至是原教旨主義電影的感覺。

落實到自己的作品，《熱搜》用了不糾纏于技巧的線性結構，卻是忻鈺坤心頭清晰的落點。“做結構可能是為了放大和疊加，但《熱搜》的故事，更注重與短時間里事情的走向，一旦走向被打斷，觀眾就接不上了。”“我也會注重比重。比如《熱搜》不會特別燒腦，但我們重點關注在，主對抗的兩方，如何通過輿論給對方施壓，扳回一分，然后迎來下一戰。”他不愿意在這樣的影片中刻意制造懸念，甚至有意刪減了一些你來我往的對抗情節。“就是因為覺得觀眾很聰明，你如果總是圍繞著觀眾能想到的點來回展現，觀眾的觀影趣味也會減半。”

順流而下的曾經是，在《心迷宮》與《暴裂無聲》后，忻鈺坤迎來了一大堆“奇案”的劇本。“非常多、非常多反映犯罪案件的劇本，甚至是小說改編。但我自己知道，我不僅僅是要拍個‘奇案’，那也不是我的訴求。一個故事，本身或者背后有沒有什么東西打動我，才是最重要的。”

忻鈺坤

身為男導演，忻鈺坤笑說自己不太會拍愛情片，可能拍著拍著會變成人性沖突與對撞.的確，主角可能會從純愛戰士直接變成戰士。不過，《熱搜》顯然在關注女性，無論是新媒體主編陳妙，熱搜當事人張小穗，還是和她遭遇類似的同學等“飯局女孩們”，以及轉發、評論的人們。忻鈺坤是否曾經擔心過，在女孩們的故事里，自己能不能自如地進入她們的世界？“ 我的制片人是女性，我太太是我的合伙人，大家每天聊的事情也都與這些相關。側面來說，這些事情并不遙遠。”《熱搜》的三位署名編劇也是女性。“這給了故事足夠的基底，也讓我在認知上沒有任何障礙。”不過，《熱搜》拍攝于2021 年，劇本更早，傳播媒介的更新，使得公眾號不再是熱點，短視頻、“小作文”崛起，這是忻鈺坤也未曾預料的事。“我們又去了解了現在的公眾號，發現還是有很多人在看，還是有很多十萬加。”他稍微放了點心。“而且陳妙在開始也說，對公司有新規劃，要做新媒體矩陣，要做視頻號，就是意識到風口轉向了。”故事的核心，還是直擊人心的，這一點不會改變。

忻鈺坤

神奇

《熱搜》于2021 年12 月在大灣區開拍。相比《心迷宮》和《暴裂無聲》的拍攝地，忻鈺坤開了個玩笑：“這一次‘進城了’。”

宋洋出演陳妙的合伙人何言，人到中年，總有顧慮，開始唯唯諾諾，影片的后半部，越來越呈現出不同的面相。《暴裂無聲》后，忻鈺坤和宋洋一直有聯系，有時，宋洋接觸到一些角色，還會問問忻鈺坤，包括表演上的闡釋討論，“就是有信任感”。再次合作，忻鈺坤覺得有神奇的幸運，各種原因，檔期和人選，讓他最終再次撞上了宋洋。“一拍即合！”

周冬雨也在《熱搜》中表現出了知性又有鋒芒的熟女氣質。紅唇、卷發、職業裝，是裝束，也是武器。卸妝后素顏的一場戲，顯露出女性的柔軟。意外驚喜則是袁弘，集團總裁岳鵬，被袁弘成功地演繹出斯文敗類，甚至是衣冠禽獸。最大的反派富豪王世民，通過層層渲染和推進，讓人們感受到他的神秘、無聲，卻是無處不在的壓迫感。

在拍攝現場，周冬雨其實在表演上并沒有多大的障礙。“她做了足夠多的準備，從內心也很渴求這樣一個角色。”有大量的專業術語，但周冬雨臺詞流利。“顯然準備得很充分，背得很熟練。”唯一的問題是嗓音，周冬雨本身的嗓音有些尖而年輕化，后來，拍攝幾天后，她自己找到了個方法：“跟‘宋師傅（宋洋）聊天！”周冬雨擅長模仿，通過模仿宋洋的嗓音，周冬雨成功地將自己原本的嗓音降低。“后來越說越‘沉’，太對了。”

忻鈺坤

在忻鈺坤看來，每個人動機不同、階層不同、身份不同，心境也不同。“比如，王世民身處頂層，像是高塔中的王。而岳鵬，他會認為站在高處是身份與實力的象征，想用這樣的方式給陳妙施壓，也是在拉攏她。”這種設置，也是因為《熱搜》這部戲沒有太多的動作和景別。“大量是對話，雖然有對決，但不是追逐，不是槍戰，就只能是，第一，想辦法臺詞做得凝練有趣，第二，想辦法將人性、心理和景結合起來。”

題外話是，《熱搜》之外，疫情前后的幾年，讓忻鈺坤也有了新的人生認知和感受。重新進入拍攝項目，和更有經驗的主創以及演員合作，讓他感覺：“一切都更加游刃有余了。” 比如群戲時大家會到現場先走一遍戲，再碰撞，甚至有即興，順暢而火花四射。曾經，無論是拍攝《心迷宮》還是《暴裂無聲》，現場的創作環境都非常艱苦，冬日凜冽，罡風傷人，都成了記憶里難忘的一幕幕。忻鈺坤說：“我常常想起拍《暴裂無聲》的時候，真的很多時候是在和大自然做斗爭。”

不過，即使是那些時日，忻鈺坤也總能感受到“神奇”在眷顧，比如在雜草叢生的野外趕上了時間，趕上了天光，種種波折也都在驚險過后，迎來成果.如同陳妙的做到。“陳妙最開始想做的事情最終還是做到了。她也傳遞了一個聲音，不管是對離她最近的人，還是網絡那端很遠的人。”忻鈺坤說，“其實《熱搜》并不是個人英雄主義，因為最終，勝利不是靠陳妙一己之力實現的，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人。陳妙只是傳遞了聲音，還需要很多人的接力，才能完成蚍蜉撼動大樹的結果。”

《熱搜》和忻鈺坤本人的經歷兩兩相映，也令人想起一句話：助人者天助。

攝影：亓冰 / 策劃：Timmy / 采訪 & 撰文：孫三好 / 妝發：竇凱 / 形象：沈楊 / 統籌：陳柳凝 / 制片：王路、李赫璇 / 服裝助理：zhangdan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