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綱
Q&A:
2007 年我曾經采訪過你,當時你說中國人“不識逗”,這么年過去了,“不識逗”依然是問題嗎?
郭德綱:我當年可能沒說準確,有的人不識逗,有的人識逗。不管過多少年,識逗的自然是識逗的,不識逗的還是不識逗,心寬自然心寬,那就是個人種。它跟年齡、時代、素質、學歷沒有任何關系。
現在好像和地域也沒關系了,你們在上海演出也很火!
郭德綱:還真是!到今天我得承認上海是全世界做商演最好的一個城市。雖然說相聲不是發源在上海,但以我這二十幾年商演的經驗,上海做相聲商演是排第一的。這可能跟素質有關系,站在臺上不用幾句話就能看出這個城市的文化——經濟、人的收入、生活狀態,一切都能從觀眾的反應里邊表現出來。
這幾年脫口秀在國內也逐漸興起了,作為一個舶來品,你如何看待脫口秀這個也是靠說的幽默藝術呢?
郭德綱:脫口秀是存在于相聲的部分環節里的,也就是說相聲包含著脫口秀。你比如說,我今天說一段單口相聲,講一個三國的故事,我不能一上來就跟你講曹操袁術,我們的單口一開始可能會說說今天的天氣、我出門的時候我兒子跟我說什么了,我家鄰居最近發生什么好玩的事了……把這些都講完之后,好了咱們不說了,剛才跟大家講的這些事其實三國里也有,比如說曹操怎樣怎樣,那么你開始所講的這二十幾分鐘,就很像脫口秀。所以說,脫口秀其實就是單口相聲里的墊話部分。墊話就是進入正活之前的橋段,是相聲里經常用到的表現技巧。當然人家脫口秀演員不愿意跟你相聲離得太近,但是單從技術層面上來看,我們看它不新鮮,它在我們這里邊已經存活了100 多年了。
上世紀80 年代曾有一次相聲中興,其中貢獻最大的可能就是梁左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研究過他的作品?
郭德綱:我們說相聲誰說的我們都要聽一聽看一看,但其實相聲不用分這么細致,因為它從清朝末年就比較完善了。我不管你說80 年代還是90年代,哪一個大家的新相聲其實都是傳統相聲,他那個框架無論再怎么新,我都能跟你在傳統相聲里找出一模一樣的故事來,技術橋段也一樣??赡苣阄幢貙戇^相聲,但是你無意中寫了一個東西,觀眾笑了,但這個框架在傳統結構里早就存在了,先人早已經總結完了。其實在民國初年,中國相聲就很完善了,迄今為止,所有構成包袱結構的東西,在清末民初的相聲里全都具備。
郭德綱
既然如此,后人對相聲只能呈現不能玩出新東西了。
郭德綱:百分之六十繼承傳統的結構,百分之四十加入新的理念。相聲從清朝末年的時候,我們的要求就是每天不能一樣,因為昨天的觀眾聽完了,我今天再這么說,他不給我錢。所以相聲不是固步自封,所謂陳舊,是因為演員陳舊。你比如說今天好多演員都愛演的《黃鶴樓》,為什么當年會編出《黃鶴樓》,因為《黃鶴樓》是那會兒最時興最賣錢的一出戲。老藝人們覺得哪出戲火他就拿過來擱在節目里說,就跟今天哪部電影票房好,咱們也會在臺上加些電影的元素,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它不陳舊,陳舊是演員陳舊,藝術本身是與時俱進的事。一定要天天出新,這個訣竅掌握了,人人都可以成功。
2020 年是不是難得清閑了一回?
郭德綱:上半年確實挺清閑的。這玩意兒也正常,跟過日子一樣,天有不測風云,不能每天都晴天,該下雨就得下雨。這次疫情對全世界都有影響,但是最壞的年頭一定藏著最好的機會。你比如說我們今年開發了大批的綜藝節目,還有各種影視劇,這不就很好嗎?對我們來說所謂的影響只是商演受到了一些影響,但是在其他領域我們也遍地開花了,所以說影響不大。
清閑的時候主要做什么?
郭德綱:就看書寫東西了。也難得這么有閑工夫,把之前的一些作品,包括傳統的東西我都翻了一遍,包括京劇、評書好些東西。這半年我也一直在寫東西,很開心,主要是寫作品,一個是整理,一個是創新,一個就是搜集些資料。
你在很多次采訪中都說過喜歡讀書,我想知道你平時最喜歡讀哪類的書。
郭德綱:我讀書不分那么細,什么書都有,對于我們藝人來說,什么都用得上,我們需要極大的知識儲備,你需要涉及各個行業的知識,在節目里呈現出來。所以書我沒有不看的,《史記》我看,《故事會》我看,小人書我也看,只要是字我就愿意看,包括種花的養鳥的我也看,除了太高科技的,比如量子物理啥的,我就不費那勁了,但主要還是歷史類的東西看得多。
郭德綱
每天上網花的時間多嗎?
郭德綱:不多。在網上不愿意多說,多說無益,引發不必要的爭議我犯不上啊。抖音到現在我也沒玩起來,不像小孩他們還挺上癮那東西的。但網上的新聞我???,要隨時掌握社會的動態,你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窄了。我最近對農民頻道比較感興趣,想看看人家窯洞里是怎么生活的。
當年你吐槽自己不得不做一些和相聲無關的工作,比如主持人演員,掙錢反哺相聲,但今天相聲可以賺很多錢了,為什么還要拍電影綜藝呢?
郭德綱:你先告訴我為什么不能去拍呢?我也沒耽誤說相聲??!怎么樣,不講理?比如說我開飯店,我家的炸醬面特別好,你們是因為愛吃我的炸醬面到我家飯店來的,但我家飯店還有餃子,我不能因為你愛吃炸醬面,不賣餃子。我還有涼菜,我家的饅頭也很好,我的火鍋也可以嘗一嘗,誰告訴你炸醬面館只賣炸醬面了,對不對?不能把自己的路走死。你說別的藝人可能是因為演戲紅了,然后去做化妝品了,這離他本人專業還遠一點兒。你說我們做節目演戲拍電影,也沒差那么遠,是吧?所以說,這也是為企業方向發展拓寬的東西。再說,我們德云社現在將近400 口子人,很多人這輩子可能都說不了相聲,但他已經在這兒待10 年了,難道他不在這兒吃飯嗎?有的人做節目是把好手,有的人可能在樂器上有天賦,你得讓他各盡所能,不可能每個人都培養得跟大師一樣,那不現實,也不科學。
2018 年上海那場商演共有18000 人,可以說創造了自相聲誕生以來觀眾最多的紀錄,當時你站在臺上心情激動嗎?
郭德綱:不激動。因為之前萬人左右的商演已經好多場了,干了好幾年了。這1 萬多人2 萬多人對我來說沒有區別。這個東西你自己跟自己較勁,你就叫不到哪兒去。你比如說再有一個劇團,人家好家伙已經15000 了,我們就要奔著2 萬去,人家25000 了,咱就奔3 萬,這樣較勁還行?你跟自個兒有什么可較勁的,對吧?我這15000 了,人家30 人;我這18000 了,他31 人;我19000 了,他32 人——我有什么可較勁的你說說,對不對?就這么簡單。所以說挺高興的,2 萬人挺好,演完就完了,其實很平靜,特別平靜,它就是一個普通的商演。
德云社是《歡樂喜劇人》的??土?,你在乎名次嗎?
郭德綱:它就是個游戲,是一個節目,是表演比賽,不是真比賽。在這個節目里邊你扮演冠軍,你扮演第二名,馬上要宣布了,你還要緊張,你要表演出你很緊張。你得了冠軍,你要表演出驚喜。它是演戲,它不是真比賽。真人秀是觀眾的真人秀,因為需要觀眾相信,演員自己大可不必,就這么簡單,你把玩弄得跟真事似的,那不是科學。好多人他不明白就在這兒。
你說自己在臺上是藝術家,在臺下是企業家。
郭德綱:我才不是藝術家。
郭德綱
這是你的原話。
郭德綱:不是。我解釋一下,我是一個相聲教育家。藝術家我不敢當。我不想因為這個引起爭議,也沒有必要,但是相聲教育家我是問心無愧的,這我敢說。其實我的原話是這樣的:“臺上要當藝術家,臺下要當企業家?!边@個話的意思是說你臺上得是藝術家,你的藝術水平要高,臺下你是企業家,你得把自個兒的藝術賣出去。我的京劇這么好那么好,但是我一上場觀眾就把劇場砸了,你告訴我你怎么好了?我的相聲已經好得不行了,如何如何的,但是一張票都沒人買,你怎么說服我你是藝術家?這就是個買賣,為什么?過去所有藝人都算生意人,我們是做買賣,你唱個歌跳個舞,你弄個木偶戲,你來個耍狗熊,你也得有人看,你是做買賣。如果你不能夠成為買賣,說明你那個東西不夠商品的資格,你再說都算詐騙,咱實話實說是不是?如果憑你的藝術,你的能力吃不上飯,你為什么不干點別的去?
剛才講你是一個相聲教育家,你現在的工作有多少比重是放在教育上的?
郭德綱:接下來會有大部分比重,從龍字科開始,全都是我一個人去?,F在龍字科的報名(與抖音合作)已經100 萬人了。這幾年每次招生基本都3000 到5000 人,今年一下漲到100 萬,篩選就得用半年,然后我們會做一個相聲教育。
你還擔心相聲衰弱的問題嗎?
郭德綱:相聲從來也沒有復興過啊。
現在可以算吧!
郭德綱:現在興盛是我興盛,是我們家興盛,看著孩子們有飯吃了,但實際整個行業它并沒有,所以這是一個讓人挺頭疼的事,但我也解決不了,我只能管得了我這兒,別處我管不了。因為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你活得挺好但人家未必認可你,人家覺得他那樣挺好,你說怎么辦?我能力終歸是有限的,我也沒把自己想的怎么樣,就是一普通說相聲的帶一幫孩子過日子。
現在還會經常想起以前的苦日子嗎?
郭德綱:其實現在想起來,最大的感受就是時勢造就了我,換到另一個時間段我都不會如此。當年有次來北京,本來要給我調戶口的,那是多大的誘惑力,這東西還了得?那時候我是絞盡腦汁想進去,只不過后來又不要了。當時無論是天津的還是北京的哪個團的,同行們看見我第一反應就是要把我推出去,其實也要謝謝他們大伙,他們但凡把我留下來了,我就跟他們一塊慰問演出去了現在。
歷史也不能假設吧,誰知道呢?
郭德綱:我覺得這個故事就是這么設計的。那次我到洛杉磯演出,我有一位師大爺95 歲高齡的吳兆南先生,他是侯寶林先生的弟子。他就跟我說這么一句話,他說是祖師爺拿根棍兒把你撥了過來,告訴你這個事兒(相聲)就得你來做!他跟我說了這么句話,也許是天意,但是我要是能見到祖師爺,我會跟他說,我不愿意,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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