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團圓,小團聚
在現代工業社會的發展中,生活節奏的加快和家庭結構的變化使得年夜飯這一傳統習俗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從過去“大團圓”上的一口鹵肉,到如今“小團聚”中的健康飲食,美食作家林衛輝與我們分享了近五十年來他對年夜飯的趣聞與思考。
作為一名廣東潮州人,林衛輝有著許多身份,他是《風味人間》《沸騰吧火鍋》等美食紀錄片的美食顧問,也著有《吃的江湖》《粵食方知味:懂食,從粵菜開始》《吃對了嗎?》等膾炙人口的書籍。與其他美食作家相比,林衛輝特別看重從科學角度來了解美食,也憑借特殊的點評方式,贏得了眾多讀者的喜愛。可以說,想成為一名頂級饕客,沒有讀過林衛輝恐怕是說不過去的。
農耕與工業
“中國人對過年的理解更多是基于我們過去的農耕文明。”在冬季,遵循節令的農民講求顆粒歸倉,冬季自然也是一年的農閑時節。人們忙了一年,終于能停下腳步。春節,是農耕休憩和生活忙碌的開始。然而,在工業文明下,時間被同化為24×7的循環,傳統節氣、節日失去了適用的意義。奔波于高樓大廈間的人們不可能整個冬天都在休息,脫離了土地,人們也很難感受到春節的到來。“過年能回家兩三天、三四天就不錯了,交通也方便,其實平時就能回去,‘大團圓’的氣氛就減淡了。”
中國歷史長河中特有的“大團圓”概念,是年夜飯在中國人心目中獨一無二地位的文化合法性來源。以前物資匱乏,一年到頭攢下的錢怎么樣都要在過年的時候好吃吃一頓。現在,日常的飲食已經能夠滿足基本需求,過年的吃吃喝喝更多是一種儀式,是以年夜飯為名的家人團聚。在西方,團聚并不局限于某一天或某一時刻,而是只要想團聚了、想回家了都能回去。不論是工業文化的影響,還是西方思想的介入,中國一年一度獨屬于年夜飯的“大團圓”正在削減,“小團聚”正在扎根蔓延。
團圓作為人類生活的母題,在國外也有感恩節和其類似年夜飯的晚宴。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是林衛輝解讀中西團圓節日不同的核心。“我們更講求宗族觀念、集體主義,而國外他們更講求個人主義、自由主義。”西方的團聚是小家庭,甚至兩個人的團聚,而中國人要一個大家族熱熱鬧鬧地在一起,才認為是團聚。節日差異的背后是東西方文化的分歧。“不過我們現在也可以看到,這種大家族的團聚也在逐漸變少。”現代化讓身處其中的每個人被節奏裹挾向前,愈來愈快。只有從大集體變成小分隊,行動才能更快速,這也間接導致了家族聚會的小型化。“所以這是時代的一個潮流,誰也阻擋不了。”
開心最重要
現代社會,伴隨農耕文明地緣與血緣聯合關系分離的,是大家族的裂解,而裂解后的小家庭如雨后春筍般擠滿了城市空間。“我們也不再是大家庭,更多是小家庭,甚至就是兩個人的世界。我們也不再費勁怎么去準備一頓年夜飯,可能就兩三個菜。甚至做飯都覺得太麻煩,就上餐廳去吃,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甚至現在有一些餐廳推出上門服務,甚至我們就買幾個味道不錯的預制菜,這也是可以的。”與許多人對春節氛圍消失的懷念和年夜飯“外包”現象的不解不同,林衛輝對這些舊傳統的新現象保持擁抱和開放的態度。“人過日子,只要開心就是好日子。過年的時候我覺得吃什么不是太重要,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林衛輝的年夜飯也在不斷地隨心變化,在遵守傳統寓意的同時適應現代生活節奏。“我們潮汕人過年會吃珠蚶,剩下的殼留著不倒意味著來年不缺錢,但錢總是會缺的。像這種雖然方便購買,但是太麻煩的東西,我可能就不要了。”但另一吃魚的傳統,既有“年年有余”的美好寓意,家人又愛吃,魚在林衛輝的年夜飯上就一定會出現。又比如鹵鵝,潮汕人認為沒有鹵鵝年夜飯就不夠豐盛。但現在擺上一只大鵝難以一次吃完,“所以我們小家庭就買自己最喜歡的鹵鵝部位就可以了,每天都能吃到新鮮的。”林衛輝也不再年年備年貨,“既然現在春節商店不關門,餐廳也都開,什么都有,何必囤貨呢?”
去餐廳吃年夜飯已經成為一種春節新常態,甚至還出現了外賣年夜飯、預制年夜飯。當飯菜不再是家里人親手制作,當飯桌前不再是春節聯歡晚會,甚至身旁不再是父母親戚時,年夜飯會像放置時間太久的鹵鵝鹵鴨一樣“變味”嗎?相比于原教旨主義者的一片哀鳴,能夠有所選擇,選擇自己喜歡的年夜飯形式,林衛輝認為這是社會進步的正常標志。
以往的年夜飯,林衛輝都會和家里人過。他有兩種選擇,一是下館子,一是在家自己做。“自己做辛苦一點兒,但肯定更有團圓氛圍,大家都有參與。”有時他想把自己從廚房解放出來,就會選擇去餐廳吃。林衛輝的家在廣州,但他的母親、姐姐都在汕頭。作為大家庭的一員,林衛輝的小家要與大家團圓,但作為小家的一員,他的孩子在長假期間想要出國旅游。今年的春節,林衛輝選擇與小家前往夏威夷。“我們為了省機票錢,大年三十還在飛機上呢!”林衛輝調侃道,“其實,過年最重要的,就是開開心心就好”。
監制&顧問:林衛輝 / 統籌&策劃:高若谷 / 文字:王宇軒 / 圖片:潘雨釩 / 妝發:李武力 / AI制圖:Kkk-stud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