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
坐車去拍攝地的路上,池子一直在與我們閑聊,聊起共同認識的老朋友,他會用說不清是什么唱腔的方式唱一段給對方的祝福語,逗得滿車人哈哈大笑,于是30 分鐘的路程下來,就像是聽了一場脫口秀。但和池子相處久了,又會發現他其實不是一個絕對開朗的人,開始拍攝之前,編輯拿出了一個鴨舌帽問他:“一會兒需要你躺在泳池邊,可能會濕了頭發,你要戴帽子嗎?”他壓低了聲量,用當天最低的聲音說:“我可以不戴嗎?因為一般被要求戴帽子都是想擋住我的臟辮。”
以下是池子的口述
名利給我的沖擊,最早發生在2015 年的10 月左右。
當時我不怎么用微博,粉絲不到一百,在酒吧里演脫口秀演了有一年。有天晚上我在北京一個酒吧演出完,當時微博上一些大V 看完之后說喜歡我的演出,然后我爆漲了一萬粉絲,那對我來說是指數性的增長,我覺得我火了!其實真實情況還是上完節目之后更火,但是對于我個人來講,我也不怎么愛出門,就只能是網上這個數據告訴我,粉絲到了多少多少。
但之后的沖擊就沒那么大了。怎么說呢,我淡然了。
那時候我還沒去《吐槽大會》呢。其實在演出現場,假如說來了一百個觀眾,有那么一兩個認識的就已經很開心了,演完有人說我以前看過你,今天來又看你,我就已經很高興了。粉絲增長對于我來講是個緩慢的過程,兩百萬到四百萬又有多大區別?
至多是感覺在網絡上承擔的責任不一樣了——占有公共資源了。
所謂沖擊,第二次是我知道能自己賺錢了,能賺一萬塊一個月我已經很高興了。那是2016 年上《今晚80 后脫口秀》之后。
《今晚80 后脫口秀》的工資是八百一期,我一個月只有四期,上滿四期的話是三千二,但是公司又要求我搬來上海,我說我三千二在上海租不起房子,活不下去,公司就說給我發個一萬塊錢的工資。那時候我已經覺得美滋滋的,一個月一萬多就已經吃穿不愁了!以前我也愛吃零食,愛喝飲料,但是覺得花爸媽的錢不好。有了工資之后去上海的“全家”便利店,吃的喝的我什么都敢拿,感覺沒有買不起的,這叫便利店自由。
真說到錢,我手里有個十萬左右的時候,那是一個沖擊。稍微奢侈點的東西我也買得起了。其實我可能就買一些兩三千塊錢的鞋,那我就覺得我這輩子到頭了,這太厲害了!因為我不買房,也不買車,我最多買的就是鞋,平常就是吃喝和交房租。之后,錢對我來說也沒有說指數性增長的感覺了,一直到現在。
對于名氣,一個爆發點是有一天耐克聯系我,要送給我鞋。我心說我都混到這地步了,耐克送我鞋?我這是火到上岸了!
這就是我對名利的認識。
池子
進入《吐槽大會》的前一兩年, 我還是做了挺多的線下演出, 有小場子,有大學的場子, 也有劇場,都演過。
后來因為確實是線下也不太好演, 我們又忙,說白了接的活多了,線下就怠慢了,所以從第三季起,線下演出就少很多了。
對于上脫口秀節目,其實一開始我是處處不適應。有了點知名度的時候,對別人把我認出來這個事我很不適應,我在上面好好說段子,底下有人使勁捧場,我覺得你聽不聽?你得聽完啊。
然后還有節目錄制,我也不適應。線下演出,我鉚足了勁,就把這10 分鐘、20 分鐘使勁給演好就得了,但拍攝要照顧各種環節,考慮機位,考慮廣告插入什么的。之后只能說是越來越多地去學習了這一套,算是學了好幾年,明白了它的流程。但是我現在對于這線上脫口秀節目和線下演出的認知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兩者是有本質區別的,線下就應該是比較純粹的演出的性質,不賺錢,也賺不到太多名氣,能演好,就是表演者挺大的榮幸——演完觀眾賊高興,那就是一場線下演出最大的收獲。
到現在,我可能一年已經沒有在線下那種很小的場合演出過了,我還挺懷念的,還挺想立馬再投入到這種現場。我這幾年其實有點兒傷到了,甚至有的時候想停一停,先不拿我珍視的脫口秀或者喜劇再去賺錢。別的節目我都上,但是脫口秀這個事兒,我得停下來想一想。
脫口秀開放麥這個事情,它其實有點像嘻哈,一旦進入大眾娛樂業這一個領域之后,它就會變成參加娛樂節目成為進入大眾視野、迎來名利的唯一一個上升渠道。
當初在北京,我一直是在“熱力貓”酒吧演。當時的演出環境是你就是演,開放麥,觀眾也不掏錢,就是圖開心!純粹不賺錢——純粹的意思就是不賺錢,大家都沒錢,誰也不火,都純粹。
池子
那時候已經有了黃西、王自健、金星等等節目,但我們沒有奢望過任何上升渠道。我記得一個月可能就一場商演,最多的一場能賺150,我從通州去市里來回交通都不夠。當時這種方式,大家都純粹,都窮,誰也好不了。
后來有了脫口秀節目,大家會對這個東西有自己的期待和目的,也不能說不對,但是我認為最不好的一點是這會導致動作變形。
我能感覺到無論是場地方,還是這些演員,都有一些改變,具體什么事兒又說不出來,就是不太對勁,能感覺到整個氛圍有點兒急功近利。
開放麥這個產業在美國的運轉,到現在也不是那種功利性質,不是大資本、大機構在干的事兒。它就是一個小眾文化,而且挺純粹的,在酒吧或者club 里,誰都能來,一個地方做了五年十年,也不火。這個體系存在很多年了,也很成熟。大致從開放麥練起,如果行的話,就能去更高級的開放麥,然后才能賣幾十美金的票,有一點兒人知道你之后,有可能邊做開放麥,邊給節目做寫手,然后寫寫寫、練練練,很多年之后,你才可能被節目挖去做編劇,或者做專場,甚至有自己的節目。其實從開放麥到節目,它是有很多個力量、很多個機構在共同發力的產業鏈。
另外,觀眾習慣也在重新建立。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種去園子里喝點茶,聽個相聲,聽個樂呵的氛圍了。德云社也是一千好幾百的票,哪有隨隨便便去喝茶的。脫口秀現在也有三百五百的票價,可是觀眾還沒養成這個習慣。我們還在尋找觀眾的路上。
在演藝形式上,開放麥和相聲最根本的差別在于,脫口秀的形式和原創內容更新極快,幾個演員一個星期內能講完全不同的東西。在形式上,它是沒有任何師承,沒有任何傳統的。其實相對來講,脫口秀更容易,當然你得有才華,得有能力。但相聲沒有一個好的門派,沒有一個好師父,很難出來。
但是脫口秀這個東西它非常個人。現在看演出的觀眾,假如你說的話是他想說的,他就覺得你厲害,但如果你說的跟我的觀點不一樣,那我就真的聽不進去,好笑也不好使。所以也是一種變相的侵入。
今年我啥也沒干,我就在家待著,看書、看電影、看劇,做音樂,我挺高興的,一點兒也不著急。我娛樂圈的朋友或者經紀人都說,這是耽誤你藝人的大好前程,我說我也沒什么大好前程。人家疫情期間都出去工作,拼得不行,我說急啥,在家待著為國家做貢獻挺好的。我的核心思想就是我也不是那種火得不行了,幾個月不見觀眾朋友就忘了我了或怎么樣,我就是個寫表演內容的人,我在家里也能寫,喜劇也不是今年就過氣了,你說我愁啥呢?所以這半年我就在家修身養性,沒了!
池子
前兩天PRADA 在榮宅辦活動,黃覺作為中老年DJ 去打碟,叫我去蹦迪, 我說蹦迪沒勁,我給你喊麥吧! 喊了有半個小時,特高興!要不是不讓,我都想上大街上裸奔去!
喊麥很簡單,我是隨時喊,但最終我想做電子音樂。電子音樂的優點是什么?優點是不用寫詞兒。就嗨,就蹦,多好!電子音樂是個好東西。
像今年流行的藝人直播帶貨這一類的,我暫時不考慮。第一我不擅長,第二那也不是我的領域,那個錢就不是我的,我也不喜歡往那兒湊。直播帶貨是一個垂直的專業領域,不是說是個藝人就能去帶貨。消費者不需要主播有趣,他要你有趣干啥?他要的是便宜。那我說出花兒來,搞笑死你,但是不便宜,有啥用呢?沒用!而且我也不擅長賣貨。我一搞喜劇的去賣個杯子,這個杯子怎么能好笑?只能調侃這杯子唄,那說不好了人家還買嗎?所以喜劇跟直播帶貨是沖突的,我就算了。這我都想得明明白白的。
我不愛研究粉絲群體是男性、女性,有錢沒錢,年紀多大什么的,真的,研究可累了!我哪怕不是說割韭菜,就是大量地賣出點兒錢去我心里都難受,還不如就做點兒東西,再爛它也是個內容。這樣我心里踏實一點兒。
我喜歡錢,但是就像我說的,就到某一個度。從零開始到十幾萬,這個沖擊就沖到現在也夠用。因為我是真的對房、車這種大的固定資產沒有興趣,我也不投資,我的錢就存在銀行里,活期。所以對于我來說非得加把勁去掙錢沒必要,能夠我吃、喝、住,能出去玩兒,就挺高興。買鞋我現在都不怎么買了,現在我都跟耐克說“這雙鞋你們新上的?挺好看呀,不會恰巧有43 號的吧?”對于鞋這個東西我甚至現在都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了,人這一輩子能穿多少鞋呢?我要那么多干什么?都是虛無,不要了,送我也不要,夠了!——可能送我還是要。我是說我的心態是這樣的,心態!
我近期的理想可能是就做一個自己比較認可的專場。專場這個事兒也不是說非得是賠錢辦,賺錢也行,我也能接受。我深知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一個平臺能給我錄,因為沒有人覺得這個能賺錢。那我要自己掏錢錄一個最好的,然后我就刻成DVD 大街上發去,誰也別攔著我!
在脫口秀這個事兒上面,我也不求那種大起大落或者是“咔咔”整資本, 我就慢慢弄,回歸線下。
我想在上海找個酒吧,弄一個小場地, 想做得長久一點兒,讓所有的演員、愛好者、觀眾都能有一個地兒,認準了,“好,這個地兒它就是干這個的, 它不是賺大錢什么的”,大家愿意來, 我就慢慢做。
編輯= 彭鑫 采訪+ 文字= 葉三 攝影+ 后期= 柴利增 造型=Horea 妝發=ZAIZ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