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快節奏的高科技時代,流傳百年的京劇還能吸引觀眾嗎?還在煥發新的生命力嗎?京劇行業后繼有人嗎?當我們走近新一代京劇青年演員,欣喜地看到他們選擇京劇是出于熱愛,也在將時代感注入這一傳統藝術,并為自己能傳揚國粹而驕傲。一代又一代年輕觀眾仍然走進劇院,在經典的故事中得到共鳴,或高亢或凄楚的唱腔依舊動人,東方戲劇的未來正在萌發豐富的可能性。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王越

    王越 —— 不走捷徑

    王越想不到,京劇也有被年輕觀眾追著看的這一天。他和著名京劇演員于魁智、李勝素在一個團,粉絲多,票房也不錯,走到哪兒都挺受歡迎。去年在北京演《鍘判官》,很多南方觀眾專程來北京看,前陣子去南京巡演,湖南、杭州的觀眾又追到南京看。王越感受到了京劇的“明星效應”,自己的價值觀也被京劇塑造,還把京劇的各項技能應用到了日常生活中。

    國家京劇院一團,國家一級演員,第十一屆山西省政協委員,省青聯委員,工銅錘花臉 宗裘派

    師從:竇國啟、何坦、郭鐵牛、耿文超、李欣等拜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李長春為師

    代表劇目:《鎖五龍》《赤桑鎮》《鍘美案》《銚期》《大探二》《鍘判官》《李逵探母》《斷密澗》《紫袍記》《陳廷敬》《赤壁》《西安事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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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越

    復興

    這幾年,“國潮”復興了,年輕人喜歡進劇院看京劇了,王越發現臺下的大學生挺多的,尤其是女孩。可能女性天生更懂得欣賞藝術的美,又比較感性,看著看著就被觸動了,看進去了,入戲了。最有意思的是,年輕觀眾們竟然也愛看傳統老戲。

    學戲、演戲這么多年,王越也發自內心地覺得京劇真是好看。小時候學《李逵探母》,學著學著自己都感動了。當年李逵犯了事,媽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成天在家想兒子,把一雙眼睛哭瞎了。很多年以后,李逵回來,偷偷地把媽媽背上梁山享福去,半路上,媽媽說要喝水,他去找水,媽媽被山上的老虎吃了,他回來看見尸骨,悲痛欲絕,這里有一個經典唱段,那時候王越19 歲,一唱就走心,難過得唱不下去。

    王越生在一個戲迷之家,雖然沒有專業京劇演員,但從爺爺家到姥姥家,沒有不愛京劇的。王越看過資深票友爺爺最得意的一張照片——勾了臉、全套裝扮上臺演《將相和》里的廉頗,父親也愛唱花臉,母親程派、張派都會唱,再加上姨媽、舅舅,小生、老旦、京胡、二胡家里全有。王越在娘胎里就天天聽戲,到了四歲,他在唐山的一家工人俱樂部登臺演出,三分鐘的唱段唱了五六分鐘,因為中間忘詞了,逗得臺下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又是笑又是鼓掌。

    現在,王越成為了國家級的優秀京劇演員,全家人都很欣慰。他自己也非常享受京劇事業,尤其是去國外演出的時候。那年去東歐三國演《赤壁》,觀眾站起來鼓掌七次,謝幕拉幕又七次,觀眾不走,掌聲不停,這是對演員的認可,也是對京劇藝術的極度尊重。和歌舞演出相比,國外觀眾更青睞京劇演出,因為這是中國獨有的藝術,誰也代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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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越

    疊褶兒

    演了二十多年戲,王越覺得不管是新劇目還是傳統戲,排演起來都很過癮。經典傳統劇目經歷過百年以上的篩選,前輩們已經“疊好褶兒了”,該有沖突的時候有沖突,該緩下來的時候緩下來,演唱起來非常順。排新戲,有些細節怎么處理也不合適,心里過不去,較了三天勁,最后決定不想了,先睡一覺。第二天早上起來,突然想明白了,趕緊記下來。上臺演出的時候一唱,特別有成就感。

    早幾年,王越在新編京劇《西安事變》中演蔣介石,試完妝一看,外形就挺像。當時,李勝素演宋美齡,于魁智演張學良。演員濮存昕看了之后,特別認真地給王越提了一個建議:蔣介石臨走的時候對張學良說了一句“那你就只好永遠36 歲”,語氣不能太硬,因為蔣介石當時還在西安,還沒有被護送到南京,等于人還在張學良的控制范圍內,不能對張學良太厲害了,應該是棉里藏針。

    另一位要感謝的是老演員李法曾,王越并不認識他,他專門打電話來說:蔣介石畢竟是委員長,雖然被張學良抓了,也不能顯得太狼狽,還得繃著,留點體面,但是你又得讓觀眾知道他是害怕的,這時候可以利用道具,拿個手絹擦擦汗,觀眾就知道了,他表面不怕,內心還是虛的。一出新戲引來了兩位前輩的指點,王越感慨,干這行的人,看到不完美的地方心里就是過不去,必須精益求精。

    不工作的時候,王越也沒把京劇忘在腦后。去南京,他要專門去甘露寺看看,因為戲里有這個地方,他去看看是什么樣的。王越最愛看的綜藝節目是《歌手》,以前他認為唱歌不難,看了《歌手》才發現,現在的歌手們真不錯,從節奏、氣口到爆發力,加上情感的鋪墊和轉折,方方面面的細節都處理得非常好,值得學習。

    以前,王越不太愛社交,飯局不去,K 歌不去,早些年清華大學、國家大劇院邀請他去講座,談談京劇的唱念做打、塑造人物或者拿一出新戲做導賞,他也全都推了。最近這兩年,朋友們都說,你得接地氣,突破一下自己,王越被大家拉著參加了一些活動,效果挺不錯,他也發現挺有意思的。

    有空的時候,朋友約著一塊兒喝點小酒聊聊天,他也樂于享受其中,感受不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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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越

    受益

    兒子小的時候,每次看爸爸的戲都很生氣。看《紫袍記》,王越演狄仁杰,勸武則天去除酷吏、還政李唐,武則天一怒之下把狄仁杰下了大獄,狄仁杰在獄里挨打,兒子不干了:“誰敢揍我爸?”跑到后臺問:“爸,剛才誰打你?”王越忙說:“沒事兒,我們演戲呢,不是真挨打,爸好著呢。”

    有意思的是,王越教育孩子的時候,京劇也能派上用場。首先,京劇里的很多故事寓教于樂,說起來孩子愛聽,聽多了就有了是非善惡觀。兒子學樂器,王越雖然不會彈,但是他從小就聽,看到很多樂師演奏,樂器不一樣,樂理都是通的。兒子彈吉他的時候,他一眼看出來左右手不合,對兒子說:“手指得立起來,手別趴著,右手也不能捂著面板,這樣音箱才能共振”,兒子立馬服了:“我們老師也是這么說的。”

    從事京劇行業,王越最大的感悟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一步一個腳印,沒有任何捷徑。京劇演員的功夫,是從小一腿一腿踢出來的,一個字一個字練出來的。走捷徑,可能暫時走到前頭,卻不一定是長久的。不走捷徑,想要的東西可能來得晚一點,但是更踏實。

    首屆全國京劇新苗杯, 那年王越13 歲,剛到戲校校八個月,拿到了全國二等獎,老師說:“如果我把吊門再調高一點,現場效果會更好,你就能拿一等獎。但是我沒有那樣做,因為你馬上面臨變聲,不能因為一次比賽,去冒把你嗓子弄壞的險。”

    回頭看,王越更加感佩老師心懷大智慧。老師和過去的老先生不一樣,王越倒倉的時候,老師不讓他使勁喊,叫他“養著,睡覺去”。從小就聽老師講“水滿則溢”,到現在,王越做什么事都不會急功近利,只要自己努力了,達到目標固然好,達不到也沒有遺憾。這些都是京劇留在他身上的印記,讓他終身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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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霄

    郭霄 —— 因為熱愛

    和新一代的京劇學員一樣,郭霄走上這條路是出于自己對京劇的興趣,然而,這條路很長,不是僅憑著熱愛就能一路順風堅持到底。在很多個瞬間,是藝術穿越時空的魅力一次又一次地征服了她,幫她找回初心,充滿期待地登上舞臺。

    中共黨員,國家京劇院演員,工青衣、花衫

    師從:艾美君、李維康、劉秀榮、楊秋玲、王志怡、陳淑芳、董圓圓、譙翠蓉、張洵澎、李金鴻等

    常演劇目:《四郎探母》《楊門女將》《紅鬃烈馬》《穆桂英掛帥》《寶蓮燈》《謝瑤環》《白蛇傳》《黨的女兒》《蝶戀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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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霄

    入迷

    郭霄一看就是乖乖女,和她在舞臺上演的那些人像極了,不是名門千金,就是嫻靜淑女。朋友們說起她來,一定會有三個字——很懂事。

    今年是郭霄進入國家京劇院的第十二年,她還是堅信“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老師知道,三天不練觀眾都知道”,天天在家練唱功,去單位練身段。一場戲下來,她知道自己擅長什么、害怕什么,哪個唱段處理得不夠如魚得水,音高音低不在最理想的狀態,連接轉換不夠好,回去就會加練。不鉆研業務的時候,她也不社交,要么在家看看劇,要么出門和閨蜜逛逛公園,生活無比簡單。

    這也難怪,郭霄的母親是京劇演員,父親是演奏員,小時候,家里有很多漂亮的頭飾,郭霄經常拿在手里看,也想戴在自己頭上,有一次,爸媽在臺上演出,她在觀眾席亂跑,被工作人員一把抱住,她往臺上一看,所有的阿姨都戴著亮閃閃的頭飾、穿著華麗的衣服在唱戲,她也想像她們那樣。于是,郭霄從小就是尖子生,師從京劇圈里的各位名角,一路上被重點培養,把一個淘氣丫頭教成了大家閨秀。

    畢業那年,幾十個同學里,僅四五個進入了國家京劇院,其中只有郭霄拿到的第一個角色就是女主角,排的第一出戲就是新編歷史劇《大漠蘇武》。郭霄演蘇武的年輕妻子胡阿云,剛畢業的新人創作一個新角色,沒有經驗,什么都是新鮮的,和經驗豐富的前輩藝術家們一起排練、演出,壓力也很大。進國家京劇院的時候,院長對這一批新人說的都是業務上如何提高,唯獨對郭霄說的是“你的體重要減減”。排完《大漠蘇武》,用功加上壓力,郭霄瘦了十幾斤。好在,角色本就是一個小姑娘,和郭霄當時的狀態很貼合,首演就獲得了業內和觀眾的一致認可,這出戲也成了郭霄的代表作。

    互動

    統戲演多了,不免會想念創作新劇的新鮮感,新劇目演時間長了,又想演一演老劇目。郭霄常演《楊門女將》《四郎探母》,票房一直不錯,老年觀眾居多。前幾年,國家京劇院排過一個實驗劇《浮士德》,與德國一家劇院合作的,用的是西洋樂器,貝斯、吉他還有電音,唱腔還是京劇的唱腔,非常混搭。年輕觀眾覺得很有意思,老觀眾也許接受不了,但是郭霄相信,需要經歷這樣的嘗試和碰撞,在不斷的探索中為京劇帶給各種新的可能。

    在臺上,面對的觀眾不一樣,互動的感覺不一樣,郭霄的表現也不一樣。總的來說,觀眾越熱情,她會越自信,發揮得越好。如果臺下觀眾不多,可能緊張感少了,但也多少會有失落感。要是上臺一看,今天觀眾坐滿了,她會有點緊張,也會告訴自己:好好演,要對得起大家。

    每一個劇場的觀眾群體都有一些差別,國家京劇院所在的北京西城區往往知識分子特別多,看戲的時候也比較含蓄內斂,長安大戲院則是老戲迷最愛去的劇院,觀眾非常熱情。郭霄最怕單位包場觀看的演出,觀眾不是自發來看京劇的,一場戲看下來沒什么反應,讓演員覺得掉進了涼水盆里,心里直打鼓:今天是我演得不好還是怎么了?對京劇演員來說,觀眾的反應就像催化劑,上臺第一個亮相,臺下就有人叫好,喲,今天的觀眾很熱情,等著我們上臺呢,再唱一個高音,又有人叫好,嗬,今天的戲迷多,懂戲,演著有勁頭,再使一些精心設計過的技巧,觀眾立馬鼓掌了,演員會更來勁,越演越順暢。

    郭霄最享受的瞬間,就是一場演出結束,感覺今天的狀態特別好,觀眾也看得高興,她就對自己很滿意。一旦演出不順利,觀眾反應冷淡,她心里也過不去,一直到下一場演出,自己的狀態調整過來,演好了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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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霄

    迷茫

    前年,郭霄去西藏演出了兩次,覺得那個地方真的太值得去了,天氣特別好,景色特別美。在高原上,她也有高原反應,唱起戲來有點缺氧,前幾天洗頭、洗澡也不太方便,但這些都沒有影響她的好心情。

    今天,京劇演員需要具備更全面的技能,才能創作出一個受觀眾歡迎的新角色,京劇各個行當之間也相互融合。郭霄工青衣、花衫,花衫是一個綜合青衣、花旦、刀馬旦的藝術特點發展而成的新的旦角類型,融合了青衣沉靜端莊的風格、花旦活潑靈巧的表演以及刀馬旦的武打工架,對演員的綜合素質要求非常高。

    曾經有幾年,郭霄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價值在哪里,一直演經典劇目,成就感是什么?動力從哪兒來?只是讓京劇不失傳嗎?還是只要自己保持水準唱得過癮就夠了?她甚至想過換一個人生軌跡,去做一名普通白領,體驗那種天天在寫字樓上下班的生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自己剪了短發,爸媽都不支持。

    這么拖著拖著,她又在一場場演出中感受到了京劇的魅力。看《白蛇傳》多少遍也不膩,一出戲有文有武,劇情精彩,愛情動人。后來,郭霄在一次三下鄉演出中與縣劇團一起演出,當地條件有限,演員們就在大巴車上化妝、勒頭、更換服裝,大冬天的,演出結束自己拿一個小盆接一點涼水卸妝,相比之下,她覺得自己真應該好好珍惜這份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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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霄

    傳承

    工作之外,郭霄不太容易被看出來是一名京劇演員。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被排練和演出占滿了,社交媒介上卻很少出現京劇,更多的是出去玩的隨手拍,美食美景賞心悅目。她喜歡探店,是小紅書的重度用戶,流行歌聽得少,還是喜歡民樂絲竹。

    有時候,戲迷會去后臺等著她,偶爾他們會加微信,看完演出給郭霄發來他們拍的照片和視頻,節日發來問候。說起來,郭霄能感覺到,京劇和當下的日常生活還是有一定距離,大部分的普通觀眾不太會主動去看戲。在舞臺上,她看到的戲迷分兩種,一部分是老一輩觀眾,他們從小接觸京劇,一直喜歡戲曲,另外那些來看京劇的年輕觀眾,可能是因為近年來戲曲進校園的活動大力推進,他們在演出現場感受到了京劇的魅力,之后走進劇場來觀看。

    在京劇興盛的年代,梅蘭芳就是最紅的明星,萬眾矚目一票難求。郭霄相信,如果梅先生活到今天,可能京劇又是另外一番氣象。梅蘭芳當時所演的京劇和以前的京劇已經很不一樣,唱腔、身段、舞臺呈現都有了變化和改進。他年輕的時候,京劇演員戴的頭飾特別大,他改得又小巧又精美。所有開宗立派的京劇大師們都是改革者,都敢于顛覆,當年的四大名派全都有自己的特色。65 歲那年,梅先生還根據豫劇改編出了《穆桂英掛帥》這么經典的京劇,即使他活到100 多歲,一定還會繼續創作,還會不斷帶領京劇與時俱進。

    對于郭霄這一代來說,把京劇傳承下去是第一位的。她想過,以后年齡大了,比起像媽媽那樣轉向教學,她更希望一直演到老,把一生的光彩都留在舞臺上。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李晨

    李晨 —— 更加相信

    短視頻平臺剛開始推出直播功能的時候,李晨也想試試,剛打開直播頁面,就有觀眾說:”喲,京劇演員啊,來,唱兩段”,她立馬關了直播。在微博和抖音上,她也經常收到信息:終于找到你了,求求李晨老師多發一些京劇視頻。李晨不是不愿意宣傳自己、傳播京劇,而是總覺得自己還有進步的空間,現在的表現不夠完美。

    國家京劇院演員,工花旦,拜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劉長瑜先生為師

    師從: 宋長榮、劉琪、宋丹菊、趙乃華、張艷紅、李艷艷、王曉燕、張涓、呂慧敏、張威等

    常演劇目:《紅燈記》《春草闖堂》《紅娘》《桃花村》、《游龍戲鳳》《賣水》等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李晨

    觀眾在進步

    李晨發現,今天的京劇觀眾真是了不得。有一次,同事演出,李晨坐在臺下看,聽到身邊的觀眾說:她要起高音了,看這高音上不上得去,頂不頂得住,她還要翻上去唱嗎?李晨在臺上演《紅燈記》的時候,臺下的觀眾大都是老一輩的叔叔阿姨,都趕上大合唱了,從李鐵梅、李玉和到李奶奶,三代人的唱段全會。同事還告訴她,有個觀眾特別逗,一直在給旁邊的老公講劇情:這個爸爸不是鐵梅的親爸爸,奶奶也不是她的親奶奶,老公打斷她:別說了,我知道。

    別人一聽李晨是京劇演員,就問:小小年紀干嘛受那個苦?回憶起來確實挺苦,早晨五點半起來練早功,八點去上課。不管學什么行當,所有身段、動作都要練,一天下來都在練,身體真的很累。按理說,三年起早就夠了,可李晨的主教老師對學生要求嚴格,雖然學校沒有了早功的課程,但也要求學生有早起練功的好習慣,所以在老師嚴格的培養下,中專六年李晨都堅持早起,一直持續到走進大學。

    李晨平時的業余時間喜歡約上同事逛街、喝下午茶,或者再看場電影。有演出任務時,休閑娛樂項目一切停止,白天在完成團里的排練任務之余,晚上還需要留在練功廳練私功。但是天天這么唱,嗓子也是肉做的,還得好好休息,少說話,這么一想,她練完功一般都會趕緊回家去睡覺。但假如哪天偷了懶,沒去練功,全身又會不踏實,總想著:會不會因為少練這一次就狀態不好?

    剛進京劇院工作的時候,李晨沒有這么大的壓力,因為她唱花旦,大多是配角戲。等到開始唱自己的主戲,壓力就來了。其實,上臺表演不光演給觀眾看,也是演給同行看的,同行的眼睛可尖了,一眼就能看出來你進步沒進步,是不是比上一場唱得好,之前演出的不足有沒有改正等等。也好,李晨就把這種無形的壓力當做對自己的檢驗,在每場演出后都自我總結,發現不足,努力改正。京劇演員就是這樣,需要在這一畝三分地兒的臺毯上鉆研一輩子。

    角色的世界

    在京劇世界里,有些規矩仍然沒變,學藝就要拜師,李晨很幸運在2008 年從中國戲曲學院畢業后就順利的考進了國家京劇院三團工作,在大學班主任張艷紅的引薦下,剛剛進團就跟隨劉長瑜老師學戲,在2016 年5 月拜在劉長瑜老師門下。常言道“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師父總教導李晨先學做人再學戲,恩師的諄諄教誨讓李晨在藝術上得到了很大的收獲,在事業上得到了更多的機會。師父總教導學生們要把靈魂灌注在人物中,要了解人物的性格特點和生活背景。不同角色要有不同的表演手段,例如《春草闖堂》中 春草丫鬟就是相府小姐的貼身侍女,相國府進出的都是達官貴人,所以春草是見過世面又有些文化的小姑娘。再比如《拾玉鐲》中的孫玉嬌,是鄰家女孩,《游龍戲鳳》中的李鳳姐,是開酒館做生意的小姑娘。還有《桃花村》中的春蘭、《賣水》中的梅英,等等… 雖然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但生活背景不同,閱歷不同,在人物性格的把握上就要演員去自我理解,通過表演的手段和方式把人物演的更鮮活,更有特點。李晨說“很珍惜每一次跟師父學戲的機會,師父今年80 歲了,但一顰一笑,一個眼神和一個動作都如少女一般,師父把握小姑娘的靈動性是值得李晨一生去模仿和刻畫的。像師父這輩的藝術家們對藝術的追求是我們當今戲曲人值得學習和敬佩的。

    多年前,有一部反映戲曲演員生涯的電視劇《青衣》,當時李晨16 歲,還沒有畢業,被劇組選中了,出演徐帆飾演的青衣演員的大徒弟,算是第一次體驗了影視表演。之后這些年,李晨無意向影視圈發展,她更喜歡在舞臺上演出,就算京劇演員很難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她也愿意為這門藝術努力一生。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李晨

    京劇也創新

    這些年來,京劇也在不斷推陳出新,國家京劇院創排了很多經典新編曲目。其中有一出新編劇很受年輕人歡迎,改編自中國香港話劇的《慈禧與德齡》,故事發生在觀眾比較熟悉的晚清時期,演員在舞臺上念的都是京白,觀眾比較易懂,臺詞和劇情特別有趣,唱腔和音樂設計也非常好聽。因為德齡在國外長大,接受的都是西方教育,回到中國還不太了解宮中的規矩。德齡頭一場出場穿的是洋裝,對于生活在宮中的人來說是新穎的。李晨劇中飾演的是長壽格格。有句臺詞特別有意思,我看見德齡穿的是一雙高跟鞋,就對皇后說: “主子您快看,她們鞋跟兒不在腳中間,安在腳后跟兒”。每次說這句臺詞時,臺下的觀眾都很大聲的笑,效果很好。李晨和同事們把這出戲演到了中國香港,聽到的全是好評。

    國家京劇院的新編歷史劇《大漠蘇武》是從《蘇武牧羊》改編過來的,原本是一出講述家國情懷的戲,特意加上了蘇武和胡阿云的愛情戲份,蘇武不肯投降,單于就用美人計,撮合了這一對老夫少妻,可是過了很多年,兩人都有了孩子,蘇武還是要回到漢朝,上演了一段特別凄美的愛情。

    劇中還有蘇武和李陵的兄弟之情,李陵曾經幫蘇武埋葬母親,后來替單于勸蘇武歸降匈奴,兩人之間有一段心靈對話,李陵說:你的妻子都改嫁了,老母親都去世了,他們都以為你死在匈奴了,單于也很愛才,你為什么還不愿意留在這里?這時候,兩束追光投下來,讓觀眾更能進入情境。這出劇,舞美也采用了現代手法,打破了傳統京劇的一桌二椅,用一道柵欄代表牧場,環繞音響播放著風雪聲和羊群咩咩的叫聲,觀眾仿佛身在大漠。

    李晨希望這樣優秀的新編劇越來越多,更多懂京劇、愛京劇的導演加入進來,既能保留京劇的藝術精髓,又能結合時代做出吸引觀眾的新作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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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晨

    回憶與戲迷

    在相對穩定的工作和生活中,李晨總能找到自己的小樂趣。經常出國演出,她會把瑞士的城市引導圖剪下來,把白俄羅斯卡秋莎紀念館拍的照片洗出來,連同各國的明信片一起,貼在手賬本上,再加上每天見到的風景、朋友聚會的照片,寫下自己當時的心情,做成配圖片的日記、文字版的朋友圈,這些年下來積攢了厚厚的好幾本,滿滿都是回憶。

    看外形,李晨是一個活潑明媚的女孩,但她的性格里卻有幾分英氣。她不像很多女孩那么關注美食和美妝,她著迷的是東野圭吾小說和懸疑劇、愛看新聞和《檔案》那個類型的節目,喜歡玩密室和劇本殺,閑下來在家泡一壺茶,一邊喝茶一邊練習香道,她說自己很享受喝茶的過程和氛圍。

    花旦演的都是十幾歲的女孩,穿的服裝都要系腰巾子,為此,李晨一要保護嗓子,二要保持體型苗條,更重要的是一直保有活潑靈動的心態。上個月,一個挺年輕的小姑娘對李晨說:姐姐,我們4 月10 號見。那是一個小戲迷,喜歡傳統文化,愛穿漢服,有一次演出結束之后,她特意到后臺來看李晨,兩人加了微信。在微信動態里,人家都曬電影票,這個小姑娘曬的全是看過的戲票,還把自己和京劇演員的合影做成了一個短視頻。李晨很高興,有觀眾支持,對京劇人來說挺珍貴的。前兩天,李晨的演出因為疫情延期了,小姑娘又說:姐姐,那我們五一見。有這樣的戲迷,李晨更加相信,京劇藝術會讓更多的年輕人喜愛,會有更多的戲迷愿意走進劇場來欣賞這門傳統文化。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曹陽陽

    曹陽陽 —— 功夫在身

    在舞臺上,曹陽陽演得最多的是俠客,非偷即盜,劫富濟貧,行正義之舉,還要逗笑觀眾,讓一出戲歡快起來。身為京劇中的丑角,曹陽陽也想像成龍一樣,戲曲演員科班出身,讓全球都知道中國功夫有多棒。

    北京京劇院文武丑演員,國家一級演員

    師承:郎石昌、吳建平、張少華、黃德華、鄭巖、焦敬閣等

    2003 年-2015 年參加赴法國、希臘、比利時、日本、韓國、意大利、西班牙、芬蘭、布魯塞爾、德國、土耳其等國家訪問演出交流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曹陽陽

    無丑不成戲

    在電視劇《東四牌樓東》里有一場戲,丁寶要翻墻進入一個院子,查看日本人的機密文件,導演郭寶昌原計劃讓專業的武打演員當替身,吊威亞進去,飾演丁寶的曹陽陽看到院子旁邊有一棵樹,樹前面有一段斜坡,就和導演商量:導演,不用讓武行的兄弟吊威亞,我應該可以翻進去。導演不相信,你怎么行?

    你走一遍試試。曹陽陽助跑上了斜坡,一步,兩步,三步,踩著樹干跳上樹梢,再一翻身,直接跳進了院墻內。導演拍著大腿說:嘿,你比猴子還靈活,就這么拍!片場工作人員都驚了:你這真是身懷絕技啊,從哪學的?曹陽陽說:沒什么,就是從小學京劇,練功練多了,胳膊、腿都挺有勁的。

    還不懂什么是京劇的時候,曹陽陽就開始練功、翻跟斗了,后來考入北京戲曲學校,系統學習唱念做打的時候,被老師分到了小花臉組,武丑、文丑都學,以武打見長。學著學著,曹陽陽發現,生旦凈末丑里邊,最有意思的就是自己學的丑行,雖然主演的戲不多,存在感卻很高,都說“無丑不成戲”,幾乎每一出戲里都缺不了丑角來調劑調劑氣氛,觀眾一看,整場戲里數他最詼諧幽默有意思,因此很容易被觀眾記住。

    更可貴的是,丑行在演出中比較有發揮空間。經過多年的流傳,京劇已經形成了一套固定的規矩和系統,老生、花臉、青衣這些主角基本上是不能出格的,但丑行可以在一定范圍內跳出人物來和觀眾互動,而且演出效果還相當好。尤其在今天,觀眾都喜歡有趣的角色,看了一出戲都說“今天那個丑角說了一句臺詞特別搞笑”,甚至有觀眾來看戲就為看看丑角的表演,這讓曹陽陽很有動力。

    三盜九龍杯

    曹陽陽總結,觀眾接觸京劇都有這么一個過程:起初不懂京劇的時候喜歡看武生,因為打起來相當帥,其次愛看丑行,好玩又好笑;等到觀眾真正進入到京劇里,知道這些戲背后的故事,自己也會唱幾段了,就會靜下心來欣賞京劇的唱功,這時候方能領略青衣、老生、花臉的韻味。

    武丑不以唱見長,主演的戲歷來不多。不過,曹陽陽有兩出戲特別圈粉,一是絕跡舞臺幾十年的《酒丐》,這出戲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非常火,因為它的技巧性特別強,所以中間沒有繼承下來。2016 年,中國人民大學申請到了國家藝術基金對項目京劇葉(盛章)派武丑青年演員培訓項目的資助,并在2017 年成功演出。北京京劇院把這出戲恢復了,曹陽陽和師哥魏學雷共同主演,反響特別好。

    另一出戲是《三盜九龍杯》,講述了老英雄楊香武為皇上偷回丟失在外的九龍玉杯的故事。曹陽陽的老師郎石昌先生在2013 年把這出戲從頭到尾恢復了,為觀眾呈現完整的一盜、二盜、三盜全過程:第一次盜皇上的,第二次盜周應龍,第三次盜王爺的。這是武丑行當里難度最高的一出戲,從表演、念白到武打都是對演員的考驗,不僅要武功精湛、動作輕靈敏捷,嗓音響亮、口齒伶俐,還要表現出人物的詼諧機智,兩個多小時的戲,涵蓋了武丑全部的所學所用,堪稱集大成之作。

    從2021 年開始,曹陽陽成為了《三盜九龍杯》的主演。盜取九龍杯的時候,他跳上跳下身輕如燕,在一根懸掛著的橫杠上翻來翻去,眼看著要掉下來,又用腳背牢牢地勾在橫杠上,動作驚險得讓觀眾眼睛都不眨。最難的是,三十多歲的曹陽陽演繹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英雄,展現了相當高超的表演技巧。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曹陽陽

    臺上一分鐘

    去年,粵劇《將軍令》的編創過程中,導演李卓群邀請曹陽陽加入,負責這出戲的武術編排。粵劇和京劇的打法不同,南派講實,北派講虛、講字,《將軍令》是虛實結合。曹陽陽把自己從小學習的京劇打法與南派戲曲打法融會貫通,再結合劇中的人物性格,創造出了一套新的動作。經歷了這次創作,他對人物和動作的理解更深刻了,排練新戲的時候也更積極地參與編創工作。

    曹陽陽的日程表排得很滿,早上七點半起床,到單位排一出戲,吃過午飯,下午接著排,之后還要錄制視頻,如果晚上有演出,晚飯后就直接去演出了。沒有疫情的時候,他一年參與演出二百七十多場,不是在排練就是在演出。老先生說,京劇演員必須每天練功。曹陽陽自愧沒有嚴格遵守,有時候一個月演的全是配角,不需要高超的技巧展示,他會兩三天練一次。只要有主戲,他每天至少要從頭到尾練一遍,演出時在舞臺上用多大的力度,在排練廳也是一樣,大概齊都不行。這么做,一是保證戲里所有技巧動作不會失手并且打得好看,二是為了練氣息,武丑經常在一通激烈的武打之后就要開唱,不能打完還在喘氣。

    繁忙的工作中,難得有兩三天空閑,曹陽陽就想在家休息。他最喜歡的時刻,不是自己出去玩,而是坐著單位的大巴車去演出的路上,三五個小時,做點自己喜歡的事,看一本書,聽聽音樂,或者看看電影,一個人的時間,什么事都沒有,什么事都不用想,特別愜意。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曹陽陽

    薪火代代傳

    幾年前,郭寶昌導演在北京京劇院排京劇版《大宅門》,曹陽陽飾演其中的一個小角色。郭導一看,這小子挺活潑,很喜歡,說:我有一個新電視劇要開拍了,想找你去演,怎么樣,有興趣嗎?曹陽陽就這么進入了《東四牌樓東》劇組,拍了一部電視劇。之后,他又接到了一些劇集的邀約,但是由于疫情以及京劇團的工作沖撞,沒有出演。

    生活中,曹陽陽的朋友挺多,有的是話劇演員,有的是影視演員,還有德云社的相聲演員。見了新朋友,一說自己是唱戲的,對方就笑起來:你一看就像京劇演員,掛相,舉手投足都透著京劇味兒,一板一眼的。飯局上,大家讓曹陽陽唱一段戲,話劇演員說一段臺詞,影視演員唱首歌,熱熱鬧鬧。朋友們閑聊起來,影視、話劇、京劇的表演都是相通的,影視更講究自然,剛開始演《東四牌樓東》,曹陽陽多少還帶點京劇范,很快就學會往里收了。相比之下,京劇演員參與影視演出不算太難,而影視演員要上京劇舞臺表演的話,就得從壓腿、下腰開始練,沒有這個功力就站不上舞臺,大家一致認同,京劇最需要真功夫。

    有時候,曹陽陽想,如果梅蘭芳老先生今天還在,他一定會出現在排練廳、劇場里或者電視機前,戴著一副老花鏡,拿著一個小本,記上青年京劇演員每場演出有什么毛病,下次見面就說:小曹,你那天你這句唱的不對啊,這個點不能用這個音,得用那個音。就像曹陽陽這些年輕京劇演員的師父們,哪怕在病床上談的不是別的,還是戲。他們學了一輩子,演了一輩子,教了一輩子,心里裝的全是戲。很多年后,等到曹陽陽老了,只要京劇需要,我也會像老師父們一樣,繼續往下傳,薪火相傳,京劇才會更加興旺。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王中女

    王中女 —— 打破標簽

    初見王中女,就不由得驚嘆:“現在扮演老旦的演員顏值都這么高嗎,長的這么漂亮為什么不去學青衣呢?”這正是王中女想改變人們普遍認知的地方,老旦行當的獨特魅力,是塑造角色的美,是蘊含內秀的美,老旦也可以很潮酷!

    北京京劇院一團 青年老旦演員

    師承:張競艾、翟墨、張大環、李麗萍、劉莉莉、趙葆秀 、李鳴巖等拜京劇名家趙葆秀為師

    擅演劇目:《赤桑鎮》《釣金龜》《遇皇后》《打龍袍》《李逵探母》《楊門女將》 ,新編現代京劇《大宅門》等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王中女

    傳統的也是新潮的

    老旦這個行當,是京劇中“旦”行的一個分支,旦字前這一個老字,已經將這個行當的特點完全顯露了出來,那就是扮演中老年的女性。一提到老旦,人們就會想起滿頭白發,步履蹣跚的老太太形象。不禁又會想,扮演這個行當的演員是不是也長得像老太太呀,這樣可能會更貼合人物。但見到王中女之后,徹底打破了對老旦演員的認知,那個衣著靚麗,渾身散發著時尚氣息的她走進來,對著我們說:“我是王中女,青年老旦演員”的時候,大家都驚呼了:“這是老旦演員?這明明是個時尚達人,也太酷了!”是的,誰也想不到一個扮演京劇老旦角色的演員竟然跟行當反差這么大。王中女笑了笑,說道:“老旦演員怎么就不能新潮啦!?”人們提到京劇,通常會認為它很古板、很守舊,老旦行當在大家的印象中,更是如此。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上演一些悲情戲碼,不是唱就是哭,太過時了。其實并不然,京劇雖然“年歲”比較大,但是其“內核”其實是非常時尚的。生活中的王中女非常喜歡新鮮事物,喜歡追逐潮流與時尚。經常在不演出的日子里去探店,拍照片;暖日的下午喝個咖啡,看個脫口秀;關注時尚的新鮮事。在她看來:“老旦雖年齡老,但是玩意是“新潮”的;傳統的就是新潮的,它們之間并不矛盾,甚至可能迸發出火花。”王中女在時尚新潮的外殼下,有一顆尊重傳統的心,“老祖宗留下了很多寶貴的財富,我一定得好好地留住。”她拜李派老旦傳人,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趙葆秀先生為師,跟趙老師學習了許多經典傳統劇目。“我師父就是一個時尚的人,緊跟時代潮流,同時吸收一些新時代的營養與傳統相融合。守正創新,但得先繼承好,才能夠創新。”趙葆秀先生先后創排了《風雨同仁堂》《八珍湯》等經典劇目,堪稱時代精品。王中女以師父為先驅,在繼承好傳統同時,也有一些新的嘗試。她曾把老旦唱腔與說唱融合,創作了歌曲,發布在嘻哈網,并拿到了一周排行榜的第一名;她也嘗試過話劇表演,感受不同藝術的表演方式。把時代帶來的新鮮血液融到傳統積淀下的寶藏中,把這種傳統即是新潮的觀念帶給了解或不了解京劇的人們,老旦演員是新潮的,老旦行當也是新潮的。

    破繭成蝶

    去每次認識新朋友,王中女自我介紹是一名京劇老旦演員的時候,大家都很吃驚:你這么年輕,長得又挺好看,怎么會學老旦呢?王中女說那你看看我小時候照片就知道了。

    王中女兒時是個小胖子,性格非常活潑,跟著父母出去吃飯,見了叔叔阿姨就要給人家表演節目,演完一個還不過癮,主動說“我再給大家唱個歌”。她那時想學喜劇,覺得自己將來一定會是內地的肥肥。現在的她也常常把朋友們逗笑,是個“搞笑女”,朋友們總說:“或許你應該好好發展一下喜劇,你要早十年進軍喜劇圈,肯定能成為第二個賈玲!”

    這么鬼馬的王中女學老旦也是一個鬼馬的故事。11歲那年,她已經學了兩年花旦,考進北京戲曲學校,也是作為花旦錄取的。報到那天,同學們相互認識,聽到王中女說自己是唱花旦的,大家樂壞了:你長這么胖,居然是唱花旦的?當時王中女比同齡的女孩胖20 斤,渾身上下都是圓滾滾的,可花旦演的都是精靈古怪的小姑娘,應該是漂亮精致的小瓜子臉,看起來很靈動的,而王中女看起來卻憨憨的、笨笨的。

    第二天開學時,老師在黑板上的通知里給新生分了行當,同學們看過之后跑來逗她:“王中女,你現在分到老旦組了!老師可能覺得你胖就有力氣,唱起來底氣十足。”這句不經意的玩笑話讓王中女有點委屈。走進老旦組教室,老師讓每個人唱一段,聽聽嗓音條件,她唱了一段花旦的《賣水》,用的是小嗓,但是老旦要用真嗓,老師說,那你唱個歌吧,聽聽你的大嗓嗓音。那一年《Super Star》特別火,王中女正迷著S.H.E. 呢,就給老師唱了一段rap,全組都笑瘋了,rap 不太聽得出來嗓音,老師讓她換一首歌,她說,那我再來一首《波斯貓》,把S. H. E. 三個人不同的音色模仿著唱出來,大家已經笑抽了,但老師卻從這段看起來跟京劇毫無關系的流行曲中,看出了王中女的潛質。

    從第一出開蒙戲《望兒樓》彩排時的青澀稚嫩,到隨后學戲彩排次數的增多,她的技藝及實踐經驗愈加嫻熟,對老旦藝術的熱愛日益見增。王中女從一個懵懂可愛的“小胖老旦”蛻變成一名學校重點培養的老旦績優生。后來,王中女考入中國戲曲學院,跟隨李麗萍老師學習老旦藝術,在大學期間,因成績名列年級第一,系里專門聘請名家,為她專門開設第三軌課。工作后,王中女通過高質量的演戲水平,得到了戲迷朋友的喜愛及領導的肯定。而她自己也從一個小胖子,越來越會打扮自己,是真人版丑小鴨的故事。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王中女

    老旦很“美”也很難

    幾或許大多數青年女性演員,都不會向往扮演這么一個“老化”自己形象的行當。在化妝時要在緊致的臉蛋上畫上代表著歲月的皺紋;在黑發上戴上滿頭的白發;在舞臺上要躬下腰,老態龍鐘地表演著。起初學習和第一次上臺表演時,還是孩童的她,根本接受不了把自己化妝成了奶奶的樣子,但是好像又有什么魔力,慢慢地,王中女感受到了老旦行當的魅力。她認為美是不能被界定的,不是年老或者矮胖就是壞的、丑陋的,老旦行當中太多“美”的東西了。把老旦角色中的美挖掘與展現出來,是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追求的事情。她在不斷地舞臺實踐中,提高自身的表演藝術水平、探尋老旦藝術的表演規律,從人物內心出發,結合表演手段塑造人物,力求讓觀眾從藝術與情感中獲得最佳的觀劇體驗。

    王中女說:“京劇表演在舞臺上對演員的注意力的要求非常高,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都有他的規范性,是非常嚴謹的,需要演員跟演員、演員跟樂隊之間的緊密配合,絕不能掉以輕心。”

    程式化是京劇表演的特征之一,既對演員在舞臺上塑造人物有一定的規范性,又給了演員無限的表演空間。以前的戲迷講究“聽戲”,點一碗茶,主要是聽唱。現在的觀眾要求更為全面,唱念做打全都看。不僅希望演員唱得好、身段好、節奏好、扮相還要好看,表演還要生動。舞臺藝術更難的地方就在于沒有NG。有演員們開玩笑地說過“京劇舞臺上應該有一個提詞器”老師說:如果不能經過學習以及千百遍的聯系十拿九穩地唱出來,你就不要在這個行業干了。這讓她更加清楚地認識到,京劇是一個必須具備扎扎實實真功夫的藝術,一名京劇演員,要具備的素質是全面的。所以在平日,王中女除了排練、演出,最常見見到她的就是在練功房。除了喊嗓子、吊嗓子、背戲,她還要練習身段、基本功等。業余時間她也經常研究一些話劇與影視的表演,看不同行業的前輩們是怎么塑造好一個角色的。排演京劇《大宅門》期間,家里的電視上滾動播放電視劇《大宅門》,斯琴高娃老師的表演,甚至是每一個眼神都被王中女牢記于心。她希望自己也能像這些老戲骨一樣,能夠運用京劇表現手段塑造好每一個人物,有一份經年累月沉淀出來的表演功力。

    戲臺上的京劇新世代

    王中女

    京劇和年輕人

    京劇老生名家王珮瑜曾經說過,你不喜歡京劇是因為你不了解京劇,一旦你了解了,沒有人會不愛京劇。這點王中女感同身受,從兒時初學的懵懂到學習后的了解再到有一天真正愛上這門當代的小眾藝術,真的需要一個過程。“京劇不是快節奏時代的產物,它是沉淀下來的,是需要人們慢慢去品嘗的。京劇確實是有一些藝術門檻,一旦你跨過去了,其中的魅力是非常巨大的。”現在,很多年輕觀眾也會進劇場看京劇,去感受這門藝術。京劇行業的從業者也在通過不同的方式,找尋一個與當代觀眾走的更近的接點。

    去年,京劇《大宅門》全國巡演,王中女出演白文氏,這個劇為王中女帶來了不少年輕粉絲。一個18 歲的男孩在揚州上大學,帶著他的大學同學從揚州趕到南通看演出。這已經是他的“二刷”了,第一次看京劇《大宅門》是在北京的首演。王中女明顯感受到,來看京劇的觀眾年齡層慢慢有了變化。每次演出后,有觀眾到后臺和演員合影,很多都是年輕的面孔。她的微博也經常收到觀眾發來的私信,告訴她看了哪出戲很喜歡,下次演出一定再看。

    有一次,王中女請一位朋友來看自己的演出,這位朋友對京劇不太了解,更沒有現場看過京劇,抱著“捧場”的心情來看戲。演出結束后覺得京劇太出乎意料了,對王中女說:以后你每一場演出我都要看。前段時間,王中女的個人專場在北京上演,這位朋友帶了自己近六十位朋友來劇場看戲。在王中女看來,信息時代,隨時隨地都能通過視頻、網絡看戲,但在劇場看京劇的效果和在電視上、手機上的觀看效果完全不一樣,隔著屏幕是感受不到現場的情緒和氛圍的,她更希望年輕觀眾能走進劇院,現場感受這門藝術的魅力。

    當下,年輕人從事一門古老的傳統藝術是一件特立獨行的事。當我們問她后不后悔時,她說:“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是會選擇從事京劇行業。從小學習京劇藝術雖然很苦很累,長大后也會有一些面臨的困境,但是在從業的這些年中,我感受到了京劇藝術的魅力以及蘊含的文化底蘊,我熱愛它。我們這輩人要好好繼承、傳承和挖掘前輩們留下的藝術瑰寶,同時不斷地尋找與當下接軌的支點。我相信京劇藝術會越來越好,作為青年老旦演員,我很自豪。”

    監制:佟宇 / 采訪 & 撰文:Maggie(王越、郭霄、李晨、曹陽陽)張澤桐(王中女)/ 攝影:余秉強 / 責任編輯:李祺 / 服裝造型:Coka / 妝容:鄒成程 ONTIME / 發型:吳雙 ON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