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鈞
作為表演工作者,他們的專業、沉淀、變幻、穩健,已然是毋庸置疑的現實了,何故還要將之集結復敘一遍呢?全因為,相較于探尋他們的表演之法,我們更加好奇他們的生活之道。
表演,根本是一門無法與真實的生活經驗和生命體驗全然分開的藝術啊,他們在一個個故事和角色之間往來穿梭,他們著人物的裳、道人物的言、行人物的事,但所有這一切背后,都有一個豐富而隱秘的“我”,隱在其后,融在其中。
他們各自的自我,曾經被什么影響?為什么動容?他們從何處尋得支撐和照拂、吸引和反思?
又因著深知人之厚重深遠,我們無法透徹看明,便只是從各人身上掘到一處寶藏即知足。謝謝這期專題中的每一位,愿意慷慨將生命里一顆和一刻珍奇講予我們,要知道,哪怕只是這一塊他們的人生拼圖,已經是對作為觀看者的我們的可愛饋贈。
劉鈞
“我是從哪里來的?”
我其實是在開始學表演之后不久就意識到,我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經歷是我創作的一個財富。因為我跟很多在城市里長大的同學不一樣,我從小生活在農村,后來到了縣城里邊的一個國營單位的大院里生活。我接觸到了很多農民和工人這兩個群體,所以在我的記憶庫當中,有很多這些群體的不同性格類型的人。
后來我真正進入演員這個職業當中,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常常跟朋友說,我特別了解北方農村的樣貌以及人們怎么生活。所有北方農村莊稼地里的活兒我也幾乎都干過。
可是,一直到今天,都沒有人找我演過農村戲,反而很多人覺得我身上有“書卷氣”。他們不相信我曾經在農村長大,不相信我是一個農村人。
劉鈞
我真的直到今天都沒有演過一次農民。如果有人來找我,我真的想要接。因為我希望能夠把我記憶庫當中的那些往事和那些生動鮮活的人物碎片拿出來,我有興趣也有信心能夠呈現出來,他們一定會跟我以往的角色都不一樣。
我小的時候,農村的生活太豐富了。趕大集是最開心的事之一,你能看到大集里邊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物。
有一個畫面,一直在我記憶里。那時候我估計七八歲的樣子,一到傍晚,老人就會喊我上山把牛牽回來,我永遠忘不了我牽著牛,從山上往低處的村子里走,各家各戶的煙囪里就會冒出炊煙——因為到了燒火做飯的時候了。
煙里面有麥稈和草的香味,再走得離村子更近一點,還有牲畜的氣味。這個畫面和氣味,是永遠不會磨滅的回憶,像一幅畫一樣。
農民是很有智慧的,雖然他們很多人不識字,但懂得跟土地、莊稼打交道,懂得很多生活樸素的真理。而且他們也都非常有趣。
劉鈞
我記得小時候,我問奶奶我是從哪兒來的,我奶奶會繪聲繪色地講給我聽——她是個講故事很厲害的人。
她告訴我,哪一年哪一天——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她如何一個人到后山上,看到一個大石坑,聽到有人在哭,她就刨,刨著刨著,土刨開了,我就在里頭,她就把我刨出來了,抱回家了。
我記得我都已經很大了,跟村里別的孩子一起聊我們是從哪里來的,我還跟他們爭論,我說你們說的都不對,我就是我奶奶從后山某一個準確的地方刨出來的!
不僅我奶奶,農村的老人都很會講故事。我記得小時候村頭經常會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那里一邊抽煙一邊吹牛。
我就喜歡鉆在里邊聽他們講故事,比如當時有一個爺爺講他當年是這個村子里唯一一個坐過飛機的,他會跟大家講飛機是什么樣子……我聽了很多遍還是聽不夠。
劉鈞
一根毛筆是如何做出來的?
前幾年的某一天,我突然對做毛筆產生了興趣。
緣起當然跟我自己練毛筆字有關系,但你看啊,往往就是這個字寫得不好的人,最愿意琢磨著買一大堆筆墨紙硯,對對,“差生文具多”!我那時候就買了好多不同的筆,有一天字寫到一半就忽然發現,誒,這根筆做得很漂亮啊!我就一時興起想知道,一根毛筆是如何做出來的?還有這樣的手藝人在做這件事嗎?
就這么的,問了一個懂行的朋友,他說正好認識一位做毛筆的師傅,就在他老家南京附近的一個鎮子上,我就請他幫忙介紹,就跑過去拜師了。
劉鈞
見了面我發現,其實人家不算“老師傅”,但他是從很小的時候就當學徒,所以他算是個歲數不大的“老師傅”。我的到來確實讓他很興奮,因為似乎很少有人去拜師學做毛筆。
學了我才知道,要做成一根毛筆,很復雜的,師傅教了我好幾天,我也只學到了其中一道工序,叫擇筆。要把筆端參差不齊的毛用工具一點一點地修型,真是個急不來的手藝。學著學著,我對這件事的興趣就從做筆慢慢轉化到了觀察和了解做筆的手藝人。
擇筆這門工藝,離開了師傅,在家里其實很難自己做,它還需要很多專業的器皿和工具、材料,咱自己很難弄到的。所以后來我也就慢慢放下了,但那段時間里的很多感受是會烙在我的記憶里很久的。
劉鈞
你說一個小小的擇筆里頭有沒有人生呢?哪兒不都是人生嘛,有人的地方,就有人生啊。
不瞞你說,我的表演創作確實有一個習慣,就是我總是會給角色找一些現實中我認識的或者見識過的人,有時候一個角色身上不一定只有一個人,甚至有好幾個人。任何表演當中都不可能缺少模仿。
真實的人生是我們創作的寶藏。
劉鈞
萬物同理
我有一陣子還喜歡烘焙,烤面包,烤各種各樣的面包,在家里自己嘗試。有很多時候都是一開始第一次就成功的,成功了之后就到處炫耀、顯擺,送給朋友吃。在大家的鼓勵下,馬上開始第二次,然后就——失敗了。
總結經驗再來,第三次又失敗,就再找原因,第四次做……也蠻有意思的,人家不都說烘焙是個坑嗎?我那段時間就掉“坑”里了。
有的人覺得烘焙的步驟里,揉面很難,對我來說這真不是事兒——我山東人,吃面食長大的,很小的時候我就會自己做面條、包包子、包餃子。
烘焙里我第一個嘗試的是做牛軋糖和棒棒糖,一下子就成功了。接下來進入面包界的第一次嘗試是做可頌——牛角面包,第一次做就特別漂亮,而且也好吃。第二次就完了,一塌糊涂,當時做到一半我就覺得不行了,要失敗了,因為黃油漏得哪兒哪兒都是。
劉鈞
第一次就成功了,第二次就失敗了,后來連著多少次都失敗,我就找原因,我第一次到底是哪兒成功了,第二次哪兒做得不對了?
我就漸漸發現,烘焙過程中的一些要求真的蠻高的:用料、配比,真是一點不能差,還有溫度、水的多少、糖度的多少、發酵的時間——一發、二發甚至三發,每一個步驟的每一個細節都要求非常嚴格。烘焙太需要耐心了,還包括對時間的把控,需要非常的精準。
萬物同理,表演也一樣需要準確和控制。
所以說,演員一定要開闊眼界,不一定什么都學得好、學得精,但是盡量什么都多接觸接觸,知道多一點,肯定是會有好處的。學無止境。
攝影:文樺 / 監制:葛海晨、張婧璇 / 策劃:Timmy / 采訪&撰文:呂彥妮Lvyanni / 形象:Fred蘇 / 統籌:段雨 / 文字統籌:王路 / 美術:一顆葡萄工作室 / 妝發:竇凱 / 編輯助理:Joy、丁溪 / 造型助理:玉穎、彥琳、敏華、小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