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洋 | 沒有遺憾的人生有多無趣

    他早早地到達了拍攝場地,天兒下著雨,他打著傘戴著耳機低著頭站在路邊靜靜地等待了二十分鐘,我們沒有注意到他,只是身邊幾個助理小姑娘一直在竊竊私語:那邊的小哥哥長得真帥,氣質又好……直到他的經紀人到場之后跟他打招呼,大家才恍然——原來,他是今天拍攝的主角,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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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洋

    讓角色長到自己身上

    倒在地上那個瞬間,是麻木的。

    《暴裂無聲》中,宋洋扮演礦工,姜武扮演資本家,二人有一場在山坡上的打斗戲。姜武用的是鋼質弓,宋洋的兵器,則是自己的雙手。他被擊中是個意外,這場戲中,二人滾下山坡,滾出攝影機畫面,姜武的替身站起時轉了個身,他沒注意到身后的宋洋離他這么近,一揮弓,堅硬的弓就與宋洋的臉撞擊到一起。

    宋洋發現自己兩個鼻孔都在往外冒血,他捂住鼻子,幾秒鐘后,還有血溫熱地從眼睛上方流下來,他心想,完了,上面也破了。破的地方是眉骨,疤痕如今隱入眉峰,并不顯眼。顯眼的是鼻子,因為鼻骨斷裂,鈣質增生,從兩個角度看,鼻峰處不盡相同。

    身體受傷,心靈也受折磨。礦工這個角色宋洋演得挺痛苦,零下20 多度的環境里,宋洋要把那個“城市性的自己”完全扔掉,重新做一個人,一個跟自己無關的人。直到后來,大家挑不出一堆群演里的宋洋,他變色龍般徹底隱沒在場景里。

    這是宋洋走出“舒適區”后非常成功的角色,在此之前,他在徐浩峰導演的電影里做一名俠客,連演三部,看上去如魚得水,實際也倍受時間捶打。

    第一部電影是《倭寇的蹤跡》,一開始看劇本,宋洋“吃不透”,當時心中并無武林,眼中看到的角色也只是符號化了的身影。很快,徐浩峰又開始拍《箭士柳白猿》,他把宋洋送到山東泰安學形意拳。

    去之前,宋洋想象的訓練場景,是沙袋、搖滾和荷爾蒙,沒想到訓練發生在街心公園。師父讓他站樁,環顧四周,是打太極、拍樹、做健身操的大爺大媽,與任何一個城市的公園毫無二致。宋洋感到詫異,師父卻說,內家拳練的就是呼吸吐納,在一個有樹的地方,讓樹木靈秀吸取你吐出的二氧化碳。教授完這些,師父竟拍拍手要走,說“還得去上班”。“武林世界真實存在,卻與世俗社會并存,這多少有點突兀,但真實存在”,宋洋摸到門路。

    《箭士柳白猿》拍攝成本有限,這使得現場人不多也不雜,非常安靜,宋洋得以持續沉浸在民國環境里,讓柳白猿這個角色的豐富與痛苦長到自己身上。其中一場戲,在水果店里,月牙紅輕喚,“抱抱我”。柳白猿一抬頭,想起死去的姐姐,情緒收不住。拍到第9 條,勁兒過去了,這場戲才成。攝影機走著膠片,徐浩峰卻不作聲,讓宋洋釋放情緒,“他想保護演員,也想看看我情緒能放到什么程度”。

    柳白猿十分壓抑,即使知道被一個女人設局騙了一切,也得忍住委屈不能哭。因為在敵人面前,不能示弱。這也讓宋洋的心中燃燒著一團火,想要尋求情緒發泄點。

    終于到了喝酒那場戲,徐浩峰告訴他,柳白猿剛剛赦免一個害他的人,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才有資格弱小,才能自憐。宋洋干了一整瓶牛二,醉意十足,“清醒的狀況下,充其量是一種悲傷,我把自己喝醉了,那才是超越自己的狀態”。徐浩峰讓宋洋“稀里嘩啦”發泄一番,最后還是選了悲慟卻無聲的畫面呈現給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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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轉折點

    80 后沒趕上好時候,很多網友都這么說。

    宋洋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時,“還是鮮肉”,但這款男演員當時不流行。同學們常常結伴去跑劇組,輔導員時常寬慰他們,“男演員不怕熬”。那時市場上流行的電視劇是《亮劍》《大宅門》,算是“大叔當道”,像宋洋這樣的男孩子一演就是男主角們的兒子。少年偶像一直都有市場,但對有表演有追求的演員們來講,那是天方夜譚。

    剛畢業,宋洋他們七八個人一起住在一個兩居室,一張雙人床,橫著睡能睡四個人。后來情況好一點,搬去薊門橋的一個小區,宋洋和兩個同學一起合租。他和男同學住主臥,女生單住次臥。但那時候不覺得苦,回顧這段北漂過往,宋洋感慨,“人的韌性很大,沒有經歷過好,就覺不出生命它有多不好”。“如果我這一生,最終能成為被大家認可的演員,命運轉折點就是徐浩峰”。如果沒有徐浩峰,宋洋說自己很可能樂此不疲,不停曝光,追尋熱度。跑組那幾年,宋洋大大小小演過許多角色,同學們都是這樣,一年一年熬,迷茫,而且總是危機感深重。“別說尋找自己的定位,能演上主角就不錯”。

    直到遇到了徐浩峰,“打通了任督二脈”。宋洋突然就有了明確的方向,更大的格局。

    柳白猿這個角色讓他徹底進入了武行世界,觸碰到了規矩,構建起逝去武林的生存方法論。2015年,《師父》上映,宋洋跟著徐浩峰路演,其中一段行車途中,導演輕描淡寫,“一個導演樹立一個風格非常重要,我做到了,一定要保持下去。但是一個演員只處在一種類型風格里面,是非常危險的”。

    宋洋明白,這是告別。

    歷史早有結論。日本有位拍劍戟片的大導演,一直有位御用男演員,這位演員非常紅,可是導演去世后,男演員也跟著落寞了。“《師父》之后,大家接受你了,可以出師了。”徐浩峰說。演員宋洋從此步入另一個江湖,在這個電影江湖里,有更多豐富而廣闊的角色等待他解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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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洋

    Q&A:

    徐浩峰導演對你的幫助很大吧?

    宋洋:這種改變很難具象地說得清道得明,他好比在我心底里種下了一顆種子,日積月累,開了花結了果。從前看電影,偏好《禁閉島》這樣的懸疑片,有驚悚和刺激。從前不喜歡看西部片、科幻片,格局變大之后,這些類型片我都尋找到了合適路徑,完成了接納它們的過程。而且我能明顯感覺到,自己比同齡人沉穩一些。但每拍一部電影我就能多習得一項技能。我家里有站樁用的木樁,有架子鼓,有吉他,也有健身器材。看得最多的字兒也是劇本。一切都跟工作有關,但好在,我的工作滋養了我。我遇到的導演也在不斷滋養我,比如從前我不相信自己能演得了農村戲,但忻鈺坤導演幫助我做到了。

    你拍農村戲的形象改造確實不小。

    宋洋:一開始增肥,胖了十幾斤,后來一看不行,又迅速減掉20 多斤,想過在嘴里塞東西,變成駝背,后來發現都不自然。一定要由內而外產生的變化才是對的。我就試著打入農民內部,請劇組同事配合我。我每天坐在地上跟他們聊,跟他們說,我也是農民,來當群演的,他們就說,你這口音也不像啊。我就說,我是河北的農民,劇組帶來的。幾天之后,就發生了質的變化,慢慢地,人堆中大家就看不見我了,甚至有一回,我站在導演身邊都沒被發現。

    你現在算是硬漢形象吧?

    宋洋:拍《箭士柳白猿》的時候,浩峰導演私下跟我開玩笑,他說,宋洋以后可以做中國的硬漢了。我說我行嗎,我那么瘦弱。浩峰導演就問,那你覺得硬漢是什么樣的,我就舉了幾個電視劇里我認為是硬漢的例子,他說,那是糙漢。

    那什么是硬漢?

    宋洋:比如《上海灘》里的小馬哥,他有貴族氣質。一個驍勇善戰的痞子能變成俠嗎?我不覺得,因為他不具備那樣的品質和眼界。《佐羅》續集里,老佐羅一定會把孩子帶走,幾年之后再回來,已經完成熏陶和教育,他掌握了火槍文化,有統帥能力,日后過得再困苦,也不會向富貴低頭,因為他們的貴族血脈不允許他這樣做。因為他的教育和精神高貴,所以他能掌握先進的知識理念,所以他能無欲而剛。這才是真正的領袖,這叫作俠。

    咱不聊俠,說說現實點的《我就是演員》吧,其實觀眾對你的表演看起來是很爽的,但你卻表示“不滿意”……

    宋洋:因為確實演得不好,在自己這兒沒過及格線。這幾年我的創作方式越來越明確了,要提前花不少的時間從人物小傳開始做,逐步找到各種支點,依次建立起對人物的信念,最終雷打不動。而兩天的時間又實在太短,無法安全地解決這個bug。現場的干擾也很多,會有不同的人和想法來打斷,創作環境無法做到純粹。所以最終這一場完成任務式的表演,理應讓它落地成灰。

    那這次的綜藝首秀,聽起來你是后悔參加了?

    宋洋:當然不后悔,這是我最坦誠的行動。唯一不滿意的是我賽后的狀態,為找人物狀態我兩天沒吃沒睡,當時在臺上身心疲憊,呈現的狀態好像比較頹廢,我不希望傳達給觀眾這些。其實這次的首秀全程就是人生經歷中的一瞬間,我需要的是吸取經驗,繼續前行。無怨無悔,略有遺憾,但你說人生若沒有遺憾,該多無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