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浩天 | 悠然游入音樂之海

    在普遍內卷的當下,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把愛好當作自己的職業。90 后新生代鋼琴家張浩天正是如此,熱愛引領他入門,推動他走向一個又一個更大的舞臺,在每一場演出中把音樂化作語言,讓觀眾領略音樂穿透時空的美。和同齡人一樣,他也在尋找內卷和躺平之間的平衡點,尋找屬于自己的“上岸”方式,試圖更純粹地享受音樂本身,悠然從容地游向開闊海洋中去。

    張浩天 | 悠然游入音樂之海

    張浩天

    離不開的舞臺

    再一次走上舞臺,面對真實的觀眾,張浩天有點激動。他在琴凳上坐下,深呼吸,讓心情恢復到平靜且專注的狀態,彈出第一個音符。在過去的三年,受疫情的影響,現場演出始終處于不確定的狀態,很難確定演出排期,也無法預料下一場演出會不會取消。期間,張浩天也嘗試過線上直播自己的鋼琴演奏,但是,直播的聲音效果遠遠無法與現場演出相比,也不能感受到觀眾在臺下側耳傾聽的屏息。他期待回到真實的舞臺,和觀眾在劇院相聚,現場感受古典音樂的動人魅力。

    對舞臺的渴望,早在二十年前就在張浩天的心里種下了。那一年,10 歲的小浩天是一名學琴的孩子,天資初露,在老師的鋼琴獨奏音樂會上,他看著臺上的老師一舉一動特別瀟灑,旋律隨著老師的指尖流淌,像魔法一樣。就這樣,他暗自決定,長大以后要像老師一樣,在舞臺上演奏,用鋼琴為觀眾施魔法。

    鋼琴家,這個職業留給大眾的印象往往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藝術家形象。事實上,鋼琴家的確有這一面,但也有與現實接軌的另一面。從五歲開始與鋼琴相伴至今,張浩天感受到,鋼琴家是一個非常孤獨的職業,也是一個極度內卷的行業。

    在古典音樂的世界里,鋼琴是主角般的存在。每一個樂團基本上只有一位鋼琴家,獨奏鋼琴家則更加孤獨,從選擇曲目、排練到完成整輪巡回演出,都是一個人的工作。因為古典音樂的專業性壁壘,他人能夠分擔的部分有限,對音樂的理解、演奏技藝的提升只能由鋼琴家獨自完成。簡單地說,獨奏鋼琴家的日常狀態就是自己練琴,自己總結和反思,自己做職業規劃,自己驅動自己。這個職業的特性之一就是沒有太多與他人接觸的機會,沒有太多與同行合作的機會。好在,張浩天有不少相知多年且專業能力過硬的老師和學長,他們時常一起交流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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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

    回到潛力無限的中國

    數據顯示,在中國,學鋼琴的孩子已經將近4000 萬人,幾乎占全世界彈鋼琴孩子的80%,而且,中國琴童的人數還在以每年10% 的速度增加。

    在歐美學琴的那些年,張浩天身邊的同學中,一小半甚至一多半都是亞洲面孔。沒錯,這的確是一條從起跑線就開始“卷”的跑道,但是,張浩天從小就是萬千琴童中的“卷王”、“別人家的孩子”:15 歲以年度排名第一、全額獎學金的優異成績被美國曼尼斯音樂學院破格錄取,20 歲考入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研究生院,一路上獲得的專業獎項更是不勝枚舉。從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的關鍵,不僅僅是張浩天在音樂上的天賦,更重要的是他日復一日的自我鞭策。無論是每一天的練琴,還是大大小小每一場演出,他對自己都有極高的要求。

    說起來,張浩天的學琴經歷比較特殊,他和國內大多數鋼琴家走了一條相反的路徑。他在國內完成了鋼琴啟蒙之后,5 歲就跟隨父母去了加拿大生活,之后一直在歐美國家接受教育,為了學琴去過很多國家生活居住,他的整個學習生涯都是在國外完成的,因此他吸收了多種多樣的語言和文化,也擁有了多種多樣的視角和思維,這樣的世界觀讓他的內心更豐富,能夠更全面地看待古典音樂的世界,也能更平衡地做音樂。

    在國外上學的時候,張浩天也曾和老師一起來到中國演出。他發現,臺下的觀眾里有很多年輕的面孔,這在北美地區的古典音樂市場是難以想象的,整個歐美地區進音樂廳欣賞古典音樂演奏會的大都是中老年聽眾。從這個細節中,張浩天預感到中國是更有發展潛力的市場,他也希望能夠把古典音樂帶給不同年齡的觀眾。同時,張浩天發現古典音樂這個領域在國內的可能性更大,國外的大部分市場都在沿襲古典音樂的傳統思維和做法,比如歐洲基本上只能去古典音樂劇院演出,相比之下,國內的觀念更創新,環境更包容,有很多的空間和可能性,可以嘗試更多想做的事情。

    身為中國的孩子,張浩天選擇在畢業后回到國內發展。回國后,他很快獲得了在國內開啟第一輪鋼琴獨奏巡演的機會,幸運又順利地從優秀的畢業生轉換成為年輕的鋼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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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

    初入江河

    和其他同齡人一樣,鋼琴家張浩天也要經歷從學校到職場的身份轉變,也要在各種嘗試中慢慢找到適合自己的那條路,也要面對高度內卷的時代。每年有那么多孩子去學鋼琴,可是每年有多少場鋼琴獨奏會,需要多少位鋼琴家呢?可以推測,這個比例相當懸殊。另外,雖然當下的文化市場越來越繁榮,演出場館和演出場次越來越多,然而,與話劇、音樂劇、歌舞晚會等演出形式相比,鋼琴獨奏會就顯得沒那么熱鬧了。

    早在上學的時候,張浩天就選擇了鋼琴獨奏方向。這個決定意味著他已經確定了自己的志向,不是在樂團或者劇院里擔任合奏鋼琴師,而要成為一名獨奏鋼琴家。如果說進入樂團或者劇院工作算是一種“上岸”,那么,選擇鋼琴獨奏算是從一開始就拒絕了“上岸”的可能性。

    畢業后,張浩天看起來一帆風順的職業發展過程中,其實也充滿了困難和挑戰。這些年里,他做過各種嘗試,去過不同的場館演出,也和不同的樂團、音樂人合作過,在青奧會開幕式上演奏過,也上過電視節目,創作過樂曲。他越來越了解自己,更清楚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喜歡什么、適合什么,在自我反思中不斷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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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

    剛畢業那幾年,張浩天特別喜歡挑戰,偏愛彈技巧性強的曲目。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累積,他慢慢地找到了一種平衡,現在他依然可以彈這些作品,但是他比以前更注重音樂性了,也更希望通過自己的演奏讓觀眾感受到樂曲講述的那個時代的故事和作曲家想表達的情感,同時把自己的理解融入樂曲當中。

    在所有的成長里,心態的調整是最明顯的改變。給自己過多壓力的人,要學會放輕松一點,與自己和解。一天的鋼琴練習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現在的張浩天學會了不去多想,明天再接著練。他也開始接受,沒有一場演出是完美的,每一個現場都會或多或少留下遺憾,世界上沒有一個鋼琴家是完美的,每個人都有長處和短處,根據自身特色揚長避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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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

    內卷與熱愛

    古典音樂是一個發展了幾百年的傳統行業,在貝多芬、海頓所處的時代,曲目量沒有現在這么多,樂團里的樂器也沒有現在這么多,那個時代也沒有今天這樣海量的信息,音樂家不需要在公眾領域宣傳自己,也沒有“我今天要不要發一個朋友圈,明天要不要發一條微博”的焦慮,人們的精力得以更專注。因此,過去的音樂家的人生中沒有太多其他的事情,他們全身心投入在古典音樂世界里,是優秀的鋼琴家,又在作曲上有所成就,同時還是其他樂器的演奏高手。

    今天,我們身處一個喧囂的時代,鋼琴家也沒辦法像過去的音樂大師那么純粹地生活在古典音樂里。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張浩天也要通過社交媒體和樂迷、聽眾們互動,讓大家了解自己的演出動向,和音樂相比,他覺得自我宣傳不是自己的強項,也常常羨慕幾百年前的大師們能夠更加專注地沉浸在音樂里。可是,我們回不到那個時代,張浩天能做的就是守住對自己的底線要求—對得起音樂和聽眾,對他來說,這永遠是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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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

    幸運的是,對鋼琴和古典音樂的熱愛,總能讓張浩天在日常的焦慮和挫敗感中獲得享受感。每次演出前半個小時,他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看手機,一個人待著,靜下心來,清除所有雜念,把自己調整到一個高度專注的狀態。一場演出全程一個半小時,每一個曲目他都力求完美,身體和頭腦一刻都不能松懈。

    音樂家需要舞臺,就像運動員需要賽場。一個鋼琴家必須在不斷的演出中獲得成長,就像一個足球運動員要去在比賽中獲得成長。張浩天明顯感覺到,自己有很多事情都是在演出過程中學習的。相比獨奏而言,他也在與其他樂團或者音樂人的合作中經歷了不一樣的碰撞和交流。如果說獨奏是自己與自己的交流,是對自身的一種檢閱,那么,合奏就是雙方在相互融合中尋求更好的演出效果。對鋼琴家來說,這兩種演奏方式都是必需的訓練。

    每一次演出結束,張浩天都能感受到一種快樂叫多巴胺,也能感受到一種釋放叫內啡肽。謝幕的時候,如果演出效果好,得到了掌聲和夸獎,那是一種類似多巴胺的簡單直接的快樂。那一刻,他也會想到從籌備到演出的過程,感受到和運動員歷經長時間的艱苦備戰之后最終贏得一場比賽一樣的壓力的宣泄,那是一種內啡肽般的強烈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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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浩天

    上岸與入海

    過去的三年,張浩天感覺很無力,總是難以到達舞臺。因為疫情,演出取消的情況屢見不鮮,有時候,他已經到達一個城市準備演出,飛機落地之后沒多久就收到了短信通知:接下來的演出取消。

    今年,演出市場終于恢復到了井然有序的狀態,觀眾也回到了劇院。張浩天集中精力準備下半年的北京國際音樂節,這是一個重要的行業盛會,到時候,全球各國的藝術家們將聚在一起演奏、交流。下半年,他還會和一些美術館合作,在藝術氛圍中演奏鋼琴曲。不同于劇院里臺上臺下的觀感,在美術館這個特殊的場地,觀眾能夠獲得更近距離的音樂體驗,鋼琴家也能更直觀地察覺觀眾的感受,張浩天也很喜歡這種奇妙的演出場館。

    前段時間,張浩天來到復旦大學演出,在和同學們的互動中,他驚喜地發現,很多年輕人學的是與音樂沒有關聯的專業,但他們懂音樂也愛音樂。還有人告訴張浩天,在中國的很多城市,越來越多的孩子會彈鋼琴,這個消息讓他非常振奮,他相信,聽眾越專業越能促進音樂人的進步,音樂市場也會更加繁榮,他也會更加享受用音樂和大家互動。

    在這個時代,內卷是逃不掉的。張浩天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在越來越嚴重的內卷大潮中覺得實在卷不動了,但也無法真的去“躺平”,所以他讓自己一直保持在仰臥起坐的狀態。這些年來,他還學會了一個重要的本領就是平衡,不管是躺平和內卷之間的平衡、完美和遺憾之間的平衡還是多嘗試還是更專精之間的平衡,懂得平衡,迷茫和焦慮就會減少。

    這個時代給我們帶來了更多的可能性,我們變得更繁忙了,內卷也更強烈了。我們有各種嘗試的機會和選項,同時也意味著更多的困擾,因為我們接收的信息和要做的選擇太多。怎樣在海量的信息中間做出最好的選擇?張浩天的標準永遠是音樂,任何合作的前提是一定要達到他對音樂的基礎要求。

    他慢慢發現,其實自己也擁有“上岸”的權利。對張浩天來說,“上岸”不是尋求職業和人生的安穩狀態,而是一種階段性的休息,給自己一段反思和調整的空檔期,讓自己喘口氣,積蓄力量,看清方向,再往前走。他打了一個比方,“你一開始在一個游泳池里游泳,上岸休息一會兒之后,你需要提升自我、保持更好的狀態啊,那我再往上游,到大海里去。其實,游泳池就是在學校的時候,畢業后就進入江河、進入市場了,等到有一天游進大海里,就是走向了更盛大的舞臺。”

    最終,一切都源于熱愛。張浩天想盡力把鋼琴獨奏做好,做到“非常精非常細”,這一定是不容易的,他想過,可能這輩子都達不到自己的藝術追求,但也要往這個方向去追尋。

    監制:佟宇 / 統籌 & 策劃:李祺、趙文斐 / 攝影:張博然 / 撰文:Maggie / 美術 & 制片:Mia(一顆葡萄)/ 妝發:鄒成程 / 服裝造型:馬敏倩 / 助理編輯:王宇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