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網絡上流傳著一個段子:對西方孩子說你的父母不愛你,他們會大哭;但對亞洲孩子這樣說,根本不會傷害到他們分毫。雖然這是對群體的刻板印象,但也呈現了大部分亞洲人在表達愛和接受愛時的隱晦心理。我們和陶昕然探討了時間帶給她的體悟,她對人的復雜性和家庭親密關系的理解,以及她兼任總監制、主演、總制片的電影《夾縫之間》中為“真實的人”講故事的決心。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陶昕然

    歲月如梭

    在真人秀《是女兒是媽媽》中,陶昕然與母親一起出鏡,通過這個節目我們看到了一個來自過去的陶昕然。母女關系一直以來意味著一段復雜而糾葛的親密關系貫穿一生且不容忍視。雖然母親曾坦言因為職業包袱對陶昕然異常嚴厲,也曾在節目中鼓勵陶昕然“控訴”,但陶昕然在節目的采訪中只是緊緊擁抱了媽媽。步入社會上學、工作,成為妻子、媽媽,她才意識到媽媽曾經的不容易。

    “(與媽媽的相處)不是謹小慎微,

    而是在意彼此。”

    其實在真人秀之前,她們就已經隨著時間和身份的交匯愈發理解彼此。此前陶昕然一直沒有機會和媽媽單獨朝夕相處一段時間,所以此次錄制的機會彌足珍貴。陶昕然和媽媽同住一個房間,經常深談。在云南拍攝時,老人家因為要睡午覺,沒有參與下午的錄制,錄完回酒店的陶昕然不忍心吵醒媽媽,沒有回房而是選擇出去溜達。

    “但這種付出是雙向的,

    如果是我在睡覺,

    她也會選擇這樣做。”

    這次錄制結束后媽媽就和她講,自己更直觀地了解了演員這個職業的性質,不能按時吃飯、不能按時睡覺,使得她比以前更加在意陶昕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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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解是相互的,陶昕然也在逐漸步入母親的人生軌跡。隨著身份的疊加,她從叛逆的青春期,想要逃離家長的權威,到進入成人世界后理解父母物質生活上的壓力,為人父母后對母親身份和責任的瞬間理解。

    有了女兒后,她暫時擱置工作選擇做一名全職母親,對孩子的養育也選擇了與上一代不同的方式,借助心理學和育兒書籍,試圖消解自己作為父母的權威。她把親子關系放在了分數、能力和天賦的前面。

    “我希望在女兒眼中是個有力量、

    溫暖、

    可以依靠的人,

    而不是一個權威、

    不可反抗的存在。”

    相比電視娛樂和互動游戲,陶昕然更注重女兒接觸自然的戶外活動。她認為相比接觸科技設備和紛繁信息的機會,玩泥巴、玩沙子、嬉水甚至撿樹葉這種近似父母童年的樸素玩耍更重要。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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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他家長給孩子用手機或設備播放的形式也不太一樣,陶昕然會自己給女兒哼唱兒歌。

    在聊到80后童年的兒歌,如《歌聲與微笑》《種太陽》《讓我們蕩起雙槳》《海鷗》《乘著歌聲的翅膀》時,陶昕然笑著說昨天女兒還在聽自己唱《種太陽》,當時80后們聽的還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少年廣播合唱團版本的磁帶。

    1980年代錄制磁帶時的編曲技術雖然簡陋,與當下知名內容品牌們的兒童音樂制作水平無法比肩,但出生于2013年后的阿爾法(α)世代們在兒時聽到這兩個時代的音樂后,卻都更偏愛那些古老的中式經典童謠。陶昕然對孩子們與好音樂的天然親和感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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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昕然

    在她成長的過程中,視聽媒介的技術更迭一直陪伴左右。音樂從最早的黑膠唱片、磁帶、MD、MP3到CD,電影的儲存從錄像帶到VCD再到DVD。那些在千禧年間逝去的食品品牌、冰棍小吃、復古游戲機更代表著一個時代的回憶。手機從直板手機到翻蓋手機再到智能手機,阿爾法世代的孩子們錯過了技術產品紛繁復雜的發展階段,直面的是發展速率平緩后的穩定期。陶昕然認為這種錯過不失為一種遺憾。

    如今,在年輕群體中間,機械鍵盤因鍵帽可定制而風靡。作為電腦的主要輸入形式,鍵盤雙飛燕和五筆輸入法可能在80后的回憶中更深刻。在全國一些省市,初中還曾設置過機械打字機(如北京使用上海飛魚打字機)的學習課程。而這些80后父母們的回憶,卻不再會出現在他們下一代的記憶中。

    取而代之的則是孩子們從同齡人和互聯網中吸收屬于自己世代的表達用語和熱梗。有一天陶昕然夸女兒的圖畫畫得好,女兒傲嬌地說:“不用跟我拍彩虹屁。”她不禁感慨孩子們表達系統的快速更新。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陶昕然

    陶昕然的團隊在B站也開設了賬號。在杭州,她嘗試了第一次在全球最大的絲綢博物館——中國絲綢博物館中穿著傳統服飾直播,在漫展中參與當紅游戲《劍與遠征》人物的COS,她對此感到很新奇,也愿意擁抱這個快速變化的時代。

    我們問到陶昕然女兒如何評價她在B站發布的視頻或其他影視作品時,她坦言自己其實兩年前才告訴女兒自己的職業。“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不對,在幼兒園之前女兒一直以為我是全職媽媽,上幼兒園之后我開始接戲,女兒才隱約感覺到媽媽的工作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直到有一天在學校談到父母的職業,女兒懵住了,老師告訴她你媽媽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演員。”

    無論是全職媽媽還是演員,陶昕然認為職業無高低,只是分工不同。不主動向女兒透露自己的職業是為了希望她可以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環境中成長。而演員這個職業,既是一種甜蜜也是一種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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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臺前深入幕后

    陶昕然成為演員的契機,源于一次演出。

    在芒果臺實習期間,陶昕然突然接到了大學表演老師的電話,詢問年級成績第一的她是否愿意參演畢業大戲的女一號。演出結束后,她意識到自己真正想做也擅長做的還是戲劇表演。于是,她毅然離開了在當時被視為體面又有前途的湖南衛視,開始了北漂演員的生涯。在北京租好房,她才和媽媽說自己從電視臺辭職了。之后媽媽在身后默默支持,也幫助陶昕然沒有后顧之憂地走上了演藝之路。

    憑借在《黛玉傳》出色表現,她得到了《甄嬛傳》的演出機會。《甄嬛傳》的爆火則將安陵容這個角色綁定在了陶昕然身上。隨著腳踏實地的發展,陶昕然也接觸到越來越多的角色。

    在10月熱播的電視劇《流水迢迢》中,陶昕然飾演了女主角的師父。近期,她還出演了一部非常特別的首部女性視角劇情式紀錄片《鳳凰:她的傳奇》。在這部聚焦李清照、武則天、解憂公主、沈壽四位中國古代傳奇女性經歷的歷史紀錄片中,陶昕然飾演了遭受丈夫家暴的北宋女性詞人李清照。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陶昕然

    除了影視劇,她近期還參與監制并主演了兩部電影。一部是入圍第十八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主競賽環節最佳劇情長片的《莎莉的回憶》,一部是將在今年11月8日全國上映的劇情片《夾縫之間》。這兩部電影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聚焦于女性遭遇和困境,同時又有著各自的敘事風格。

    拍攝《莎莉的回憶》時,陶昕然飾演一位少言的失獨媽媽。為了貼近角色“復雜而寡淡”的模樣,她停下了保養,親自為角色挑選了適合的服裝和鞋。此時,她是為角色無私付出的演員。

    《夾縫之間》由她主演并出任總監制、總制片,從演員到監制、制片的身份轉變,只是為了講出一個想講的故事,陶昕然為此籌劃了多年。《夾縫之間》改編自真實事件,以單身母親替女求學和警方調查遺骸雙線交匯,講述已成年的昔日留守兒童的生活、心理,及教育問題的故事。影片名稱中的“夾縫”既有空間意義上的含義,也有時間上的,身處回憶與當下的縫隙之中,凸顯了個體遭遇被擠壓的窘況,也在懸疑氛圍和人物敘事之間產生了一種戲劇張力。

    陶昕然曾在采訪中表示:“我特別渴望去呈現跟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活生生的人,甚至是不常能被看見的她們。”這讓我們想起了1969年第七屆紐約電影節時的一次采訪。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陶昕然

    當時作家、評論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帶著她導演的電影《食人族二重奏》(Duett f?r kannibaler)和法國“新浪潮祖母”阿涅斯·瓦爾達(Agnès Varda)導演的新電影《獅子、愛、謊言》(Lions Love)參與展映后,一同接受了保守主義知識分子《新聞周刊》(Newsweek)總編杰克·克羅爾 (Jack Kroll)的采訪。她們在采訪中為那些被主持人稱之為“怪異的”“社會邊緣人”的“素人”演員們正名,其中就包括了先鋒藝術家安迪·沃霍爾御用的超級明星Viva。瓦爾達認為自己電影的素人演員受到了主持人的歧視,他們只是在鏡頭前度過每一天而已,而主持人因為不愿理解他人的生活方式而對影像進行了曲解。桑塔格則在訪談中聲援瓦爾達,認為瓦爾達的《獅子、愛、謊言》是當時為數不多的可以看到“真實的人”的電影。

    更加夸張的“真實的人”則是安迪·沃霍爾1963年的首部實驗電影《睡覺》(《Sleep》),在8個小時中只有一位演員——正在睡覺的年輕股票經紀人焦爾諾。也許安迪的這種先鋒又極端的實驗電影在當下看依舊有些荒誕不經,但五十多年過去了,為不常被看見的人們爭取熒幕的女性創作者們卻從未停止努力。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陶昕然

    在新電影《夾縫之間》中,除了陶昕然、女兒(王奕雯)、男主角(趙炳銳)和另一位尚未露面的神秘角色以外,都采用了素人演員,用以呈現破敗城鎮中粗糲原始的生活景觀,制作團隊試圖以此展現一種充斥著“真實的人”的現實主義電影敘事。

    但也不要小看素人演員對一部電影制作的“殺傷力”。雖然看起來使用素人演員沒有專業演員那么高的成本,但是作為監制的陶昕然一針見血地指出:“相比專業演員出演,使用素人演員拍攝制作中會增加隱形時間,對于電影拍攝來講,時間就是金錢。”

    在電影后期制作的部分,陶昕然不惜血本請來了兩位拿過金馬獎的專業大拿——剪輯指導孔勁蕾和聲音指導李丹楓。能請到李丹楓,也要歸功于陶昕然用項目打動了冷靜的孔勁蕾,她激動地向陶昕然引薦了李丹楓作為聲音指導參與這部不應該被“糊弄”的作品。

    孔勁蕾在《霸王別姬》獲日本福岡“亞太影展”最佳剪輯獎時還只是剪輯助理,之后電影《三峽好人》、《站臺》、《推拿》(2014年獲第51屆臺北金馬影展金馬獎最佳剪輯)《廚子戲子痞子》、《卡拉是條狗》、《天地英雄》等都是她曾參與剪輯的作品。李丹楓則因《地球最后的夜晚》獲得第55屆金馬獎最佳音效,他曾參與《白日焰火》《出走的決心》《消失的她》《暴裂無聲》《春江水暖》的聲音指導。

    陶昕然:用十年為“真實的人”講故事

    陶昕然

    在電影的首映主創見面會上,陶昕然曾提到之所以請趙炳銳出演,是因為“很難找愿意曬黑減肥的男演員”。為了滿足這個要求,趙炳銳每天在劇組酒店的樓下穿個褲衩曬太陽。影片拍攝制作歷時4年,片中的一些兒童角色在后期自己配音時已經開始變聲,但為了保持真實感,陶昕然并未使用專業配音演員,而是對小角色們的聲音做出了讓步。至于陶昕然自己,凌亂的發型、黝黑粗糙的膚質、潑辣又脆弱的演出,都足見她想要讓世界看到這個故事的決心。

    這些努力都是講好一個故事所要付出的代價。

    在一次前年的采訪中,陶昕然認為拍電影的過程有點像剝洋蔥:“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剝到中間,會長只蟲子,或者有個洞,剝不下去了。我一直堅信總會剝完的,我會剝到最里面的那個芯。”而這個即將搬上大熒幕與我們見面的凡人“芯”已經在陶昕然的心中默默生長了10年。

    出品:李曉娟 / 策劃:蘑菇仙 / 攝影:左多寶 / 特邀撰稿:搖滾死兔子 / 妝發:李沅鎂@NAN BEAUTY / 造型:JADE、蘑菇精 / 攝影助理:苗強、油炸蘆葦 / 策劃助理:藍鯨、SCARLETT / 場地鳴謝:團結新里TOGETHER / 藝人統籌: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