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喆
“陶學”正紅
見到陶喆上一次是8 年前,那時他剛發行了迄今為止最新的專輯《再見你好嗎Hello Goodbye》。那時,陶喆還未到知天命的年紀。而我作為一名,剛入行的記者,也還未到而立。
那年, Daft Punk 一首《get lucky》火了,這首4 個和弦riff 循環整首的歌,讓全世界都為之洗腦,此后,一大波復古Funk、R&B、Disco 乃至Hip Hop 風格的歌占據了音樂市場,取代了之前的流行舞曲和搖滾,這個復古熱潮一直持續到今天。
人們發現,在上世紀末,陶喆為陳淑樺、張惠妹、L.A boyz 等等制作的歌里,這些曲風,他就已經玩過了!而陶喆只選擇了其中一種R&B 作為出道。
后面大家都知道了,原來陶喆不止會轉音——這兩年,一些出身音樂專業的人醉心做自媒體,陶喆的很多歌又重新被挖出來做“解刨”。
陶喆也開了一個“陶喆的音樂產房”的自媒體號,他展示過前兩年一首新歌《Mars baby》的編曲工程,隨隨便便就幾十軌。其實很多軌,樂迷是聽不出來的;他親自演示為什么《普通朋友》前奏選擇用的是尼龍吉他而不是鋼弦吉他;解釋為陳小春做的《算你狠》,前奏為什么是馬頭琴。我們很難想到,假如這首歌沒有馬頭琴,味道是否會打折呢?
在這些視頻里,陶喆并沒有像一般做科普幕后的音樂人所講的,強調技巧、常識。他展示的是思路,即音色對一首歌究竟有多大的影響。這恰恰也是華語歌壇最容易被忽視的部分。
張亞東曾對《Meoldy》后半段編曲突然加快驚嘆不易,本就一首普普通通的慢板抒情歌,在陶喆編寫下,變得洋氣又迷人。
不少阿卡貝拉(清唱合唱團)愛好者都把《望春風》當成了教科書。這些人還注意到,早年的歌曲《飛機場的10:30》,《愛很簡單》等等,很多段落即使去掉樂器,留下的合聲也能和主唱合成一首不錯的歌。
陶喆
當年,陶喆玩阿卡貝拉,還不像現在阿卡貝拉樂團有那么多技巧花樣比如用人聲模仿各種打擊樂,陶喆只用(一唱一和)的技法就創造了《望春風》獨一無二的律動。
03 年《soul power》演唱會,《飛機場的10 :30》里一個“披”字,陶喆就唱出了九曲十八彎的味道。在現場,錄音室版本變成了參考,陶喆信手拈來的即興演唱、突如其來的真假音轉換,僅僅是人聲,就讓觀眾聽得“眼花繚亂”了。那場演唱會,也被樂迷封為“華語歌壇最難被超越的巔峰live 之一”,當年陶喆34 歲。
去年,那首《Melody》在某節目中被改編成rap,成了全網熱梗,別人都在吐槽音準,陶喆自己看了,他關注的是律動:“這好像沒有什么節奏耶,她好像是把詞講出來而已。”
迄今為止,在ktv 點陶喆的歌曲都是一個需要勇氣的事情。唱好他的歌,不僅僅需要情感、音色以及音準,還要有律動,因為對陶喆總是說,人聲就是樂器。
音樂社會學者,從他的歌里,看到了戰爭、兩性(《討厭紅樓夢》、都市(《今天沒回家》)、媒介暴力等話題。
李榮浩在《中國好聲音》翻唱了《愛我還是他》,表演了一段吉他solo,這段混合著減音階、布魯斯、12 連音等各種技巧的樂句,被全網瘋狂cover。這條solo 入耳的根本原因,不是因為炫技,李榮浩的solo 聰明之處在于強調了原曲的旋律,沒有隨意跳脫。這首歌只有一組和聲在循環,鼓組也相對簡單,可見旋律部分的出彩程度。
陶喆音樂作為經典IP,Ta 后勁兒正在慢慢擴大。遺憾的是,在這些年的華語歌壇中,陶喆坦言并沒看到特別優秀的IP。
他比較欣賞李榮浩,和陶喆一樣,李榮浩也是詞曲編錄大多自己搞定。陶喆還發現一個問題,和老一點的音樂人交流,他們對時下流行的音樂并不敏感,而新一代音樂人,又覺得以前的東西太舊。
去年,陶喆看了Black Pink 和TaylorSwift 的紀錄片,他聽Post Malone 和Billie Eilish,近兩年美國最紅的兩位新生代歌手。已進天命之年的陶喆依然觀察著新浪潮。盡管他的很多歌已經被拿來做“教科書”。
陶喆
流量是老大 也別都聽ta
8 年,彈指一揮,樂壇風云畫風突變。在歐美圈,一大批流媒體歌手正式登場。Ariana Grande、Drake 等等現在大殺四方的巨星,也是在那時進入到了大眾視野。
2013 年,Spotify 用戶突破了3000 萬。出道前,睡在衣柜里的Post Malone,前一晚上傳的歌曲,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的歌火了; 一首在臥室里做出來的《bady guy》,讓剛成年的Billie Eilish 拿到了好幾座格萊美。
在國內,陶喆上張專輯《hello goodbye》發行那年,剛好xx 云正式發布。
人們開始習慣聽歌要看評論,“評論不到999,白來世上走”,人們也習慣了聽歌要看視頻——請給我一首的時間……那恐怕你可錯了,留給一首新歌的時間好像只有10 秒。
在流媒體時代,你打開任何一個歌手主頁,首先顯示的都是ta 最紅的那些歌,所謂根據收聽量、熱度的排行榜。歌手不僅要和別人比,也要和自己來比——“一首熱單勝過千萬專。”
流媒體帶來的“馬太效應”正在迅速擴大,決定一首歌的價值不再是好與壞,而是紅與不紅。
03 年,陶喆拍了一部幕后紀錄片《11 號產房》,講的是第三張專輯《黑色柳丁》的臺前幕后,其中有一個畫面,在唱片發行前,陶喆交給列了一張專輯曲目的清單給了公司,他把自己喜歡的歌和別人或是唱片公司喜歡的分別列了出來,當時他甚至想用《my anata》這首聽起來些許怪異的和風小調的歌做主打。
最后和唱片公司討論的結果是,用《黑色柳丁》作為第一主打,在當時還是芭樂情歌占據主流的華語歌壇,用這么一首憤怒的搖滾歌曲做主打,大家心里都沒底。
《黑色柳丁》達到了它應有的效果,整張專輯深度和可聽度達到了很好的平衡,迄今為止,它都是不少陶喆歌迷心中的NO.1。
將近20 年過去了,陶喆忽然發現,現在在聊新歌,大家好像不太敢有自己的想法了,“好或壞也不敢說,喜歡不喜歡都不太敢講。”
大家好像都在看大數據,都在盯著誰正在流行,然后批量復制。“ 是不是我們也要拍一個搞笑的短視頻啊?”陶喆反問道。但作為音樂人,內心又是矛盾的——“做另類的歌,不賺錢;做主流的芭樂情歌,又對不起自己。”陶喆當年就曾預言:“華人音樂正在面臨著一個比較大的危機。”
做音樂不是壓力,有時是一種掙扎。
陶喆
“80 年代有李宗盛羅大佑,90 年代有林強伍佰,這些人都開啟了一個新的類型。從陶喆之后,他用西洋R&B 唱著華語流行,幫著樂壇打開了一道流行的門。”
羅大佑李宗盛時代比較追求意義。到了世紀末千禧年,流行音樂的消費群體年齡變得越來越低,感官時代比較追求速度和快感。”
這段來自《11 號產房里》里,他人對陶喆的評價,很能代表此刻當下樂壇的狀態。有人重聽當年的《討厭紅樓夢》或是《今天沒回家》,發現所描述的氛圍和內容,拿到今天,絲毫沒有違和感。
在今天,R&B 早就不是什么新鮮的玩意了,每個玩音樂的都知道多用各種七九十一、離調等聽感更復雜的和弦。塑造更貼近當代都市的感覺,然后配上時下最流行的TRAP 節奏。你每天在各大音樂App 新歌推薦里,都能聽到這種風格的東西。
“太多歌聽起來都差不多。”現在陶喆有時會在運動時,直接播放所謂的排行榜,有些歌聽了幾秒,他就跳下首。
這些年,能給陶喆驚喜的華人歌曲沒有很多,他提到了郭頂那首《凄美地》,帶著90 年獨立搖滾的味道。和前面提到的李榮浩一樣,郭頂也是詞曲編錄自己來,只是在華語歌壇這樣的人,太少了。
——“偶像會越來越多,以后都是會偶像的一個年代。”
——“那創作歌手會不會被打死?
——“因為等到2006 年嘛。”(暗指陶喆平均2-3 年發一張專輯)
——“為什么要偶像化?”
——“因為不是偶像可能接不到廣告代言,你單靠賣唱片是沒法得到任收入的。”
——“如果你想反抗時代的氛圍,你完全可以大可自己DIY。”
在《11 號產房》的后半段,出現了這樣一則對話。03 年的預言,如今好像都變成了現實。
嗯,時間會證明一些東西的。
陶喆
“找自己”
如何定義陶喆?似乎很難用一句話來概括。
出生在中國香港, 成長在中國臺灣和美國,祖籍又是南京(父親陶大偉在重慶出生)。
“我小時候,爸爸喜歡貓王的歌,所以當時我家的一間房里飄著貓王磁性的歌聲,而另一間房里則是‘咿咿呀呀’的京劇選段。我就夾在兩種不同的音樂中,差點‘精神錯亂’。”陶喆多次提到過他小時候這個畫面。
關于歌曲內容,他寫過美國,因為911 ;寫過上海,那些夜上海的癡男怨女,花花世界,都被收進了《今天沒回家》里;更寫過中國臺灣,從《黑色柳丁》的名字就能看出來。
他可以在自己寫的福音歌曲里唱愛與和平,也能唱“孫子兵法”、“中國姑娘、“蘇三起解”。
而陶喆最善于做混搭,《今天沒回家》把英國舞曲2-step、京劇、上海話搭在了一起;《孫子兵法》玩的是國樂和西方交響樂的混合,他的中國風不過分追求中文辭藻的華麗和韻腳,卻恰當好處。
你說陶喆是歌手,他卻是制作人出身,歌手只是半路出家,他的專業其實是電影,一開始音樂只是愛好,有人分析過陶喆這些年的音樂“套路”,發現他總是“自我推翻。”
前兩張專輯發行完,本以為他可以順著“華語R&B 第一人”的名號走下去,做一名優雅又酷炫的新世代情歌王子,可到了《黑色柳丁》,他開始拿起吉他卻成了Rocker,《太平盛世》甚至玩上了重金屬(參考《鬼》),在人們即將要為陶喆披上“思考者”“批判者”等外衣時,他又發行了《太美麗》,歌頌起“小情小愛”,這僅僅是《太平盛世》發行的第二年。到了《69 樂章》,陶喆又玩起了樂隊化編配,仿佛成了一個搖滾樂隊的主唱。
在音樂上,似乎陶喆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制造一個“人設”,試圖讓其他人頂禮膜拜。
其實陶喆早寫好了新專輯,打算去年發行,遇到了全球疫情,陶喆在重新翻回頭聽那些作品,發現自己只想留下2-3首。他要去重新觀察這個世界,找出新的表達方式,發出新的聲音。
“ 我在前年年底寫了一些東西,那時覺得有了一個概念,可是因為疫情,整大家的關注點變了,其實就好像有點不太成立了,所以再拿出來用高概念去包裝這張專輯,大家會覺得很怪,好像是說你到底有沒有活在這個世界上,和我們一起去經歷這些。”
熟悉陶喆的歌迷都知道,陶喆每張專輯要比一般歌手的專輯體量都要大些,13-14 首是準標配。連演唱會也是如此,筆者有幸看過陶喆2 次演唱會,時長都接近4 個小時。
當然,去年一整年,陶喆有了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暫時遠離舞臺以及喧囂的人群。他看著自己的小孩,有了很多的靈感,陶喆說這些靈感還是幼苗,在慢慢生根發芽,也許有一天,會變成新的音樂動力。
這次來參加《天賜的聲音》,陶喆坦言想認識一些新鮮的人。“我是在這行業里的一個局外人,我總是說自己沒那么多在這行業里的朋友,這是一個我的問題,其實我是很愿意跟他們去交流,可是剛好不知道為什么。”
錄一檔音樂節目,從選歌開始,到學歌,還要編出來,更要考慮到和其他人合作的部分,到最后呈現,這中間充滿樂趣,也有挑戰。期間還誕生了一首新歌,陶喆飛來北京錄制節目,需要自我隔離,這14 天,他在酒店完成了一首歌《圣誕之吻》。
“有人說隔離14 天,你會不會受不了發瘋,我說不會,做音樂的人,就是習慣一個人關在房間里面,沒有人來打擾你,獨孤地來完成一首歌。”
化妝室的桌子外放著一盤《黑色柳丁》的卡帶。我問陶喆你最喜歡里面哪首,他說還是喜歡《dear god》。當年三十多歲的陶喆,在這首歌里發出了一個大大的疑問:這個世界會好起來么?
破碎的2020 年剛剛過去,這個命題看起來依舊懸而未決。陶喆說:“飛,你要靠別人,而墜落要相信自己。”
尋找自我,發出疑問,或許是一輩子要做的事情吧。下一站的陶喆,值得我們等待。
陶喆
Q&A:
很多樂迷會拿你前三張專輯和后面的專輯作比較,會有疑慮說你之后還能不能再出像以前高質量的作品,你怎么看?
陶喆:我理解,他們的擔心也是我的擔心。像我聽Beatles 以前六七十年代的東西,覺得太厲害了太完美了。可你現在讓我去聽PaulMcCartney 的東西,我真的很難去喜歡。
那原因是什么?
陶喆:我對這個東西沒那種感覺了,比如PaulMcCartney 這幾年出了一些新專輯,但我覺得跟以前60 年代的東西不一樣。從一個歌迷的角度,就會做這個比較,當然他已經70 多歲了。同樣道理,我也知道我的歌迷也一定會有這樣的比較,會覺得我現在的東西好像沒以前好。作為歌迷,你現在的心態和以前也不一樣,大家也都長大了。我開始聽“披頭士”時候,自己還是十幾歲的小孩,現在你讓我再去聽 Paul McCartney,我也不會期待他去做什么更大的突破。他不可能去做trap 吧。
還有人說你的聲音和早期比較,發生了變化,你同意這種說法么?
陶喆:老實講,可能有變化,人的聲音跟你的聲帶是聯系在一起的,和十幾年前比,你的肌肉當然會老化,但對我來講不是那么明顯,而且我的唱法也會有一些地方和以前不太一樣,我很喜歡sting,幾年前我去看他的演唱會,你說他的聲音有沒有變?有,但他還是每首歌還是原調,并且都唱了上去。
那變化的究竟是什么呢?
陶喆:聲音這種東西會隨著皮肉的狀態發生一些改變。但你的創作也會變。現在的Sting 玩的就不是像以前“警察”樂隊那么搖滾的東西。我現在再唱回以前的東西,也會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詮釋。
你一開始對自己的聲音滿意嗎?
陶喆:還好。聲音這個東西是特別敏感的,就算不唱歌,每個人都知道,天氣感冒沒睡好覺,或是吃了什么,聲音都會有影響,人聲就是樂器,它的保養是非常重要的。我現在每天都要拿出1 個小時來暖嗓,這很有好處。
什么時候覺得說自己會唱歌了?
陶喆:我一直不認為我會唱,唱歌這不是我想讓人家注意到的重點,而是作品本身,你的歌到底在說什么,你要會用你的樂器(人聲),單純地炫技沒有任何意義。
這幾年,auto-tune(修音軟件)被討論的很多,所謂“聲音”美顏,你怎么看這個?
陶喆:這些東西沒有任何的不好,我在制作別人的案子時也會用, 現在有些科技,的確會讓我們更方便地做很多東西,但不應該是一個依賴,就像說有些人你看ta 的照片會覺得很好看,看到本人就嚇到了。
這兩年,你早期的作品,又在一些節目中被各種cover,尤其是李榮浩去年在好聲音里彈《愛我還是他》,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以前的作品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陶喆:其實華人有些音樂學院,是會拿一些我以前的作品做來做教材,這當然是一種榮幸。可能因為這樣子,我會對每次做的東西要求也會更高。有人在聽,更不會被所謂的現在流行的或是流量的東西給影響。我不會去跟風,還是會做滿足自己的東西。
那你覺得未來會流行什么?或者誰會引領下一個潮流?
陶喆:現在大家都有這么多資源,平臺也很熱鬧,可你會發現好的歌并沒有很多,去問一些00后的小朋友,你們最近有沒有聽到什么很厲害的歌,好像也都沒有,都還行,但也沒有特別好。但應該是要有的,可是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團,他必須要有很多不同想法和能量,并且能夠出一系列的作品。
如果你是現在出道,會去參加選秀或綜藝節目么?
陶喆:我覺得我一定是被打下來的。自己也參與過一些音樂節目,發現來參加的人,無論是新人還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歌手,他們都很有自信,但我可能不會有那種自信。
一直有聲音說你出道有一些晚,如果重頭再來,當年會選擇直接出道而不是先做4、5年的制作人么?
陶喆:沒有,那時候并沒有真的想出道,我父親就是幕前的人,知道藝人的路不好走,有很多壓力,要面對媒體,要面對自己,你到底有沒有魅力去做藝人。
你喜歡做幕后工作么?
陶喆:我其實還蠻舒服的,讓大家捧著歌來給你可不可以幫我制作,挺好的。出道還有一個原因,突然在某一年,所有在臺灣的唱片公司都來找我,讓我發自己的東西。不像現在這個年代,你稍微有點成就,大家就搶著跟你談合作,做你經紀人基礎門檻變低了,有點流量就想要去簽,所以為什么現在很多公司一簽就好幾百個人。那時候沒那么快,大家還是會觀察你一段時間,然后再做決定。
有人說你把最好的時光都留給了唱片公司(做制作人),你認可這種說法嗎?
陶喆:也還好。時代不一樣,那時候不像現在這么多東西,這么快速,突然一個東西就躥起來了,然后突然也沒了。
編輯 = 左先生 / 攝影=Kid / 文字 + 采訪=neon / 服裝造型=Momo / 化妝師=Rachel / 發型師= 飛 / 助理= 小施+ 小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