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野:沒有人生就沒有電影

    今年夏末,芭莎聯手BRUNELLO CUCINELLI品牌邀請導演文牧野短暫的逃離日常生活,來到意大利的Solomeo小鎮,記錄他對于“美的探索”。30年里,Cucinelli先生將Solomeo 打造成了一方現實版的烏托邦,一座現代化的城鎮,同時又保留其悠久歷史底蘊,更成為了品牌最為獨一無二且感到自豪的精神歸屬地。于創作者而言,美好的作品會留存下來,文牧野說,做電影到最后我們真正去聊的時候,劇作、拍攝技法、燈光這些東西都不聊,聊的是價值觀、世界觀、哲學觀。

    文牧野:沒有人生就沒有電影

    文牧野

    文牧野小時候學習成績極差,但他媽總是安慰他說,兒子你其實是個天才,他就哭,說我考試考40 多分,上哪兒天才去。媽媽說,你只是沒遇到感興趣的東西,你感興趣了你就會全情投入。后來他發現自己喜歡看的漫畫,《灌籃高手》,《海賊王》,主角都是熱血天才.“自以為是個天才,沒來由地自信,就是傻”。

    他從小經歷多,高中念了三個學校,去大慶念了一年,在長春念了一年,然后又念了一年高考補習班。很小的時候,他媽媽想出家,家里各種亂七八糟。他說自己有鈍感力,告訴自己時間會過去,就把這些完全屏蔽掉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是說經歷的東西多了之后,人會比普通人成熟。那這成熟到底來自哪里?文牧野說,它是肌肉記憶,也是靈魂層面的肌肉記憶。“電影就是把這種肌肉記憶轉換過來,交流給合作者,然后大家聚力合成一個東西”。

    “沒來由自信的原因對我來說,可能是因為不自信也沒啥用,還不如自信樂觀一點。畢竟導演是要傳遞信念,無論悲觀的還是樂觀的。不堅信自己的信念,電影是不會捏成一個整體的”。

    大一時,文牧野拍了個短片,剪輯拍攝都是自學的,因為那個學校他是第一屆學廣播電視編導的,沒有學長,也沒有專業課老師。沒人教就自己學,他來北京到電影學院時,背了一大堆專業書,學蒙太奇,學音效,所有東西都是自學,天天研究,每天都不睡覺。他拿 DV 拍了個短片,老師在全班放,說他很有天賦,然后他就開始瘋狂拍。

    他以前會拿著相機去掃街,寫劇本的時候,中間休息,他會花1、2 個小時在寫劇本的地方隨便街拍。拍了很多照片,一直都沒給別人看,洗出來放在那兒,就找不著了。“反正拍照,大多數還是那一刻的感受,那一刻的感受一定進到心里血管里,然后就過去了。有一些可能會留下來,回頭再看挺驚喜的,但你不會記得。我很少記得。我只要換手機,相冊里全部相片清空。我不是特別留戀過去,人不能天天抱著照片看,到最后還是得感受當下,記住的就會記住,該忘的就忘了”。

    大多數時候,文牧野被人說記憶力特別不好。他說自己什么都記不住,“上大學之前的很多事我完全忘了,但是有一些事兒記得可清楚。我有一個感覺是,人是有內存的,但是人的處理器不是說寫一個禁止刪除就能夠留得住它,它是隨著你的感受變化,然后有些東西自然而然會沉淀,有些東西自然而然會流失,這是一個特別自然的過程,而且它會不停更新”。

    “人還是先找當下能夠找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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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牧野

    前一陣在羅馬的時候,他看了斗獸場,教堂,壁畫,也發現當時它們都是有使用功能的。“藝術品到最后一定是進到生活里的,就像社區里的教堂”。

    文牧野說,意大利之行,遇到兩個司機都挺好玩。一個是從佩魯賈去羅馬的司機, “槍管子”,特別暴躁,另外一個是東北籍司機。“那個東北人我估計他有40 多歲,到羅馬10 年左右,我就觀察他在這個環境下是怎么生活的,是怎么跟自己同胞交流的,又是怎么跟意大利人交流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其實一直是很驚恐的狀態,但是又要讓自己很穩定,挺職業地開著車還給你介紹,不能讓人覺得業余,但其實就一直在辦很業余的事兒。他的情緒和他的價值觀一覽無余,而且他完全沒有任何負面的東西,他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有些地方不會讓人家那么喜歡,但同時有些地方又讓人很欣賞的一個普通人,那個感觸特別好”。

    在寫東西的時候,文牧野是一個理性的人,但他認為自己的底色極端感性。“我做事非常多的時候是純粹拍腦袋”。他說自己幾乎沒有后悔的事。“人生就是一個向前的東西,無論在任何一個處境里面碰到的東西,都是本身就應該碰到的,沒有后悔藥吃”。這套人生邏輯,他說從沒整理過,從小就這么想的。

    很多創作者,比如村上春樹,其實是靠勤勞,他們對自己有非常嚴格的規定,每天要跑步要健身,然后要寫作,很多作品靠量的累積再被整理出來。文牧野說,稍微年輕一點的時候,創作是靠興趣靠感受,但是一個人在一個工作里面待了四五十年,便會有惰性和瓶頸,會有很多干擾感性發動的東西,再靠理性去梳理,再整理出一套方法論。“單靠理性,那就成坐班了”。他說自己現在兩者都有,“純靠理性的人靠焦慮和壓力的推進,那也是感性的。我理性的東西就是我每天得來公司聊事情”。

    《奇跡· 笨小孩》,文牧野會把它列在自己的代表作中,“它帶給我的就是不同的類型”。但和《我不是藥神》的創作概念完全不一樣。

    “《我不是藥神》非常像我剛開始拍短片的狀態,完全投入,寫了兩年多的劇本,沒有思考任何客觀因素,全力進入一天20 個小時的寫作,那個寫作不是靠理性,不是靠安排,不是靠完成,那個感受完全是你沒法睡覺,冒火的狀態,非常嗨,一刻不停,我的剪輯,我的攝影,我的編劇都已經要瘋了,因為我一天100 多條微信。剪片子的時候也是,我剪片子的時候是在大熒幕上看,看完之后再拿電視看,然后拿i Pad 看,拿手機看,就全平臺看。只要是后來這個電影在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的媒介我都要看到最后,確定多這一幀還是少了一幀,調色也是,聲音也是,聽多一分貝少一分貝……”

    文牧野:沒有人生就沒有電影

    文牧野

    《我不是藥神》一共200 多場戲,拍了80 天,拍得很快,然后刪掉了很多很好的東西,都是文牧野比較喜歡的。用他們當時的話講,其實是一把刀,但是被磨成了錘子。較勁的那個過程很痛苦,跟割肉一樣,但也知道不割就沒用了,還是得割,就得想辦法怎么在損耗最低的情況下割。“這個過程其實我覺得都很正常,是所有導演都要經歷,而且這一輩子都要不停經歷”。他記得最清楚的是,在做營銷的時候,同事們在錄音棚里唱歌,他坐在玻璃外邊,他們在唱他在外邊哭。他們出來問,你咋了,他說沒事,你們都挺努力的。

    “在生活里我盡量不要讓自己掌控的東西太多,因為其實人最難掌控的是自己,你要是能把自己掌控的話,基本上就掌控全線了”。

    新的作品《歡迎來到龍餐館》,最開始打動文牧野的點是吃。“它說的是吃飯,說的是民以食為天。食物這個東西對于對普通人有多重要?它能夠涉及到愛恨,涉及到生死。做飯的人在做食物的時候,他是怎么想的,他希望給別人吃到的到底是什么?”

    文牧野一直說,電影三性:娛樂性、社會性、靈魂性。“有的時候原發點還是來自于靈魂性跟社會性,娛樂性是后來我們在做這個東西的時候,讓它更好地觸及觀眾的方法。我有了靈魂性,有了一個情緒的東西,一個感悟的東西想要去抒發的時候,再加娛樂性,讓它建立跟觀眾溝通的橋梁。不建立娛樂性的橋梁,過于自嗨,它就變成純粹的作者性,背對觀眾。我們盡量側著一點,這是手法的問題”。

    文牧野喜歡的導演有李安,也有斯皮爾伯格,“他們還不一樣,斯皮爾伯格有的時候會轉換,會突然間說我這個東西就是商品性,但是因為作品年輪也長了,拍了那么多了,還是會有從靈魂性和社會性出發的電影,也會有從商業性出發的電影,他們自己想得很清楚。如果真要我們這些導演做命題作文的時候,它就是職業性的一個考驗。我們還是盡量想一想,看這里面有沒有一些能夠表達的東西。如果純從娛樂性表達,你看斯皮爾伯格有足夠的娛樂性的同時,他還是有可以傳世的價值”。

    “我一直感覺只要是藝術創作者,大家都羨慕可以自由自在去做表達,但是同時你又不可以完全自由自在去做表達,這不就是人生嗎?永遠都有規則、規矩,有職業性在束縛。我覺得這跟時間,跟個體,跟社會環境,跟輿論環境都有關系”。

    他還說,人生是第一作品,電影是第二作品。“一個人一輩子,你經歷的時間,時間里面給予你的愛恨、快樂、悲傷,這些東西是最后留下的。第二才是電影。沒有人生就沒有電影,不可能電影和人生是倒過來的”。

    文牧野:沒有人生就沒有電影

    文牧野

    而吸取人生的方式,就是讓自己的毛孔隨時打開,到底進了多少東西你自己也不知道。“或者其實是知道的,在你的經歷,你的表達,你的情感,在拍電影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就出來了。如果得到了的話,它一定是在你的靈魂里,它不在你的手機里”。

    拍完《奇跡· 笨小孩》,文牧野一個人坐飛機回北京,他在機場買了一本《老人與海》,登機了,開始看,兩個小時落地,正好看完。《老人與海》對于他而言,是人生之書,每年必看。第一次看的時候18 歲,完全沒看懂,看完之后.“這老頭圖啥?真無聊”。然后某一刻忘了是什么時候,哦,懂了,回頭再看,熱淚盈眶。然后,只要心中有疑惑,就看一看。他覺得拍電影跟《老人與海》聊的是一個事兒。

    “《老人與海》聊的這個事我覺得就叫做人生圖啥。一個老頭70 多天打不到一條魚的情況下,還要一個人獨自出海,打到了魚之后,想帶回來的時候卻困難重重,結果什么都沒帶回來,帶回了一副白骨,最后由于勞累睡著了,夢見了獅子。很短,那么短一本書,兩小時書讀完了,我覺得就聊這個事,人生圖什么?我們走一遭可能都是白走,我們干嘛?”

    “沒去過非洲的圣地亞哥還能夢見獅子”,文牧野說,這好像就是答案,它告訴你,你睡著了,你得夢見獅子。“在大路另一頭老人的窩棚里,他又睡著了。他依舊臉朝下躺著,孩子坐在他身邊,守著他。老人正夢見獅子。”

    監制:王曉白 / 攝影:梁恒溢 / 撰文:王三 / 形象:張七月 / 統籌:匡安安、雪丹 / 制片:HelenLiu / 宣傳:鄭皓銘 / 外聯制片:YL.T Produ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