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明

黃曉明40 歲的生日會，和以往不同。當天他發了條微博，寫道：“希望下一個十年，簡單一點，慢一點。”之前這是好朋友們大聚會的好機會，每次都熱熱鬧鬧地過。去年他卻不想隆重，只邀請三五好友在家中簡簡單單迎接“四張”。用時下流行的話說，他變得佛系了—切蛋糕前他甚至都沒有許愿。

光陰一度二十年。曾經，作為明星活在別人的眼光中，不停四處奔波，晝夜顛倒也不敢停下來。而到了不惑之年，他想慢下來了，不去刻意證明什么，盡力做事之后承擔或好或壞的結果。然后不回頭，往前看。當一個人擁有了難以企及的名望、人脈和財富，這些東西成就著他，也裹挾著他。盛名之下有人會膨脹迷失，有人會激流勇退，也有人會頂住壓力，轉個身翻進了更為高深幽靜的山嶺。

黃曉明想做后者。

黃曉明

褪去光環的轉變

在新陳代謝飛速變換的演藝圈，“慢一點”這三個字，對于如日中天的他來說，不是輕易的決定。

拍攝現場的黃曉明顯得很松弛。攝影師帶了自家愛犬作模特，黃曉明在拍攝時與狗狗親昵地演繹“摸頭殺”，一臉快樂滿足。一組照片拍完請他看拍攝效果，他每次就一句：“都挺好的。”甚至笑著和人調侃自己最近的身材，稱是“幸福肥”。

入行近二十年，最開始他同樣有過每天吃個泡面、擼個串都覺得幸福的日子。從《大漢天子》開始事業有了起色，他便如弩箭離弦開始一路狂奔，不停玩命拍戲，不給自己留任何余地。在拍攝《神雕俠侶》時，他連續拍了六天五夜，直拍到人都浮腫變形。決定不是一蹴而就的，命運的幾股擰繩把他推到了改變的節點。其中一件事是，2017 年初，黃曉明當爸爸了。激動到什么程度呢？他在孩子出生前，把網上能查到當爸爸的準備事宜，都做了一個遍。他還開始思考，將來孩子會怎么看待自己。“你想要孩子成為什么人，你就要成為那樣的人。我是秉承著這個原則去做事的，希望孩子以后會以我為驕傲。”兒子出生不久，他要去美國拍攝《金蟬脫殼2》，這部電影由他和史泰龍主演，全好萊塢團隊制作，在美國需要待一段時間。他擔心拍攝期間太想兒子，索性帶著兒子和家人在美國租了套房子住下來。

“孩子從無知到慢慢懂事、到咿呀學語、到會叫爸爸媽媽，也就在一兩歲的時候，如果錯過這段時間我就永遠錯過了，我一定會后悔的。”他神采飛揚地解釋，有時他正睡懶覺，突然聽到兒子在耳邊喊“爸爸、媽媽”，他會在夢中驚喜地醒過來。“那一刻的快樂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真的，只有你有孩子了才知道。” 他講得高興，把這故事重復一遍，瞪圓眼睛挑起眉毛，演繹著那種驚喜。那一刻他不是一個明星，而是像你在樓下遇到的鄰居，拉著你念叨，分享自家孩子的趣事。聊到兒子第一次學會分享，他笑著說：“有一次他吃東西我跟他要，他居然肯塞到我嘴里。那一刻我們特別開心，都快哭了。”這時，他的眼睛甚至有些朦朧，“那一刻開始，他好像知道分享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比如有一盤西瓜，他會拿給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這有點像我。”他的臉上泛起柔軟的喜悅，聲音變得溫柔。

而從前幾年開始，黃曉明老在問自己一個問題：“你要選的角色，是不是對得起你的閱歷？”他把自己放到了人生的分叉路口，要么走以前的老路，要么開始一個新的人生。也不是沒有掙扎，他會獨自坐著想，在熱鬧的飯桌上想，有時候想到入定，旁人叫他都聽不見。“身邊有那么多人圍繞你，去機場有那么多粉絲。但這真的是你想要的人生嗎？并不是。你需要舍棄很多華麗的東西”。和自己博弈的時候，他意識到“我的對手和朋友，都是我自己”。

周圍人勸不住了，他內心的聲音越來越響。“我是屬蛇的，要像蛇蛻皮一樣，雖然那個過程是很痛苦、很艱難的。”終于，答案落定。“以前的老路對于我來說過于安全了，我寧可變成一張白紙，重新來過。”此刻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像在說一個午后的冒險計劃。未來一年半，黃曉明說他不急著接戲，而是等待和好角色相遇。

陪伴家人和思考取舍，是他當下最在意的兩件大事。“聰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智慧的人知道自己不要什么。”黃曉明決定放棄一些“不必要的東西”。不要光環，他要的是一個蛻變。他渴望看一看，褪去絢麗外表下，那種樸實執著的人生。

樸實而執著，也是他成名前的底色。出生在青島一個普通家庭，三口之家住在12平方米房間里，良好的家庭教育養成了他質樸乖巧的性格。院里的阿姨們都想把女兒嫁給他。黃曉明考北影那一年，主考老師覺得這孩子太木了，不想要他，后來的班主任崔新琴力主留下，說他“是塊美麗的木頭”。進入學校，崔老師給同學們“打預防針”，一個班最多能紅2 個人。上學期間班里的趙薇紅了、陳坤紅了，黃曉明想著自己是沒戲了，但是也不著急。畢業時，他給自己的定位是做一個好演員，成不成名倒是其次—但他還是成名了，名氣伴隨著爭議。《大漢天子》的劉徹、《新上海灘》的許文強、《中國合伙人》的成東青，每個角色都得到了很大的關注。當他頭上的光環越來越多，身邊真實的聲音卻越來越少。

黃曉明開始懷念身為“木頭”的狀態。

在李芳芳導演的《無問西東》中，黃曉明飾演陳鵬，“他看起來木木傻傻的，但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愿意為此無怨無悔地去追求。他不怕失敗，因為沒有什么可以輸掉的。” 那是一部關于青春抉擇的電影，陳鵬在理想面前選擇愛情，又在殘忍的命運前，堅守愛情。黃曉明欣賞這樣通透的人，一心一意，一往無前。陳鵬的選擇鼓舞了黃曉明，而黃曉明的經歷也賦活了這個角色，“我看似有很多選擇，但人生基本上只有兩個選擇—要，或者不要。陳鵬放棄自己的夢想和未來選擇了愛情，這是作為一個男人的擔當，懂得什么時候該放下了，什么時候該拿起來，一個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是最重要的。”

黃曉明

回到最初的使命感

今年5 月，《地球最后的夜晚》在戛納電影節首映。黃曉明以聯合出品人身份出席。放映前他特別緊張，但更多的是期待。放映結束，全體觀眾起立鼓掌，黃曉明注意到導演的眼睛紅了，他起身祝賀：“不管結果如何，不管票房如何，你已經贏了！”他確信，這是一部值得載入中國電影史的片子。

小時候的黃曉明最喜歡看岳飛的連環畫和金庸武俠小說。“為了一些東西做出犧牲和努力”的俠肝義膽，令他神往。“責任”和“承擔”是他反復提及的字眼。“我總是莫名其妙有一些使命感，覺得應該做點什么不一樣的東西。也許我是錯的，但這是我做事的動力，如果沒有這種使命感的話，可能不會去犧牲或者放棄些什么，來靜下心做點東西。”

黃曉明是家中獨子，家族中的長孫，似乎習慣地從小照顧著家族中的七個弟弟，長大了照顧著全家老小。在大學期間，拍一部電視劇掙了一點錢，他張羅著給全部家人買了禮物：給姑姑嬸嬸買化妝品，給叔叔買衣服和鞋，一個典型的山東爺們。孝順算是從小耳濡目染的，黃曉明非常看重血脈親情。“我們家是爭相孝順老人的，巴不得老人到自己家里住，這是一件非常自然和值得驕傲的事情。” 在北京一買了房子，他馬上把父母接到身邊住。但拍戲常不在父母身邊，難免有照顧不周全的時候。有一回媽媽在青島家里生病暈倒了，姥姥被車撞成粉碎性骨折，家人怕他擔心，事后很久才告訴他，他難受了很久。

當初在拿到《瑯琊榜之風起長林》劇本時，他對蕭平章這個重情重義，為了家族戰死沙場的角色一見如故。某種程度上，這個角色是他人生的投射。“我還是有點傳統。我覺得愛家人、愛家鄉、愛祖國是作為一個男人必須要承擔的責任。”聊到家鄉，黃曉明眼睛一亮，采訪當天正值“2018 上合峰會”在青島召開，他于是轉發了一條微信文章，并在朋友圈寫道：“我為我是一個青島人而驕傲。”

《金蟬脫殼2》中有一場戲，史泰龍要他設計一句暗語，黃曉明琢磨著，不如就教一句青島話吧。“我教的是那句‘太彪了！’電影里，我說他的家鄉話，他說我的家鄉話。”這時黃曉明掩飾不住地笑，一臉得意。他小時候第一次在電影院看的電影就是《第一滴血》，所以和兒時偶像史泰龍一起拍攝《金蟬脫殼2》，是他最近一次心愿成真的時刻。出國前，他請書法家朋友寫了一幅藏頭詩，把史泰龍的名字放在其中。一到美國，他就打聽來史泰龍的拍攝時間表，帶著禮物去敲史泰龍的房門。

這部硬漢電影有大量打戲，又是全英文臺詞，黃曉明壓力很大，但他決定“這輩子總要為了做好自己想要的事情去不顧一切。”開拍前三個月，為了“不給中國硬漢丟臉”，他的生活里安排兩件事：狂練身材和英語。和好萊塢團隊合作，接下全英文電影，黃曉明希望通過努力再次讓大家看到“演員”的自己。

那年看完《無問西東》的成片，黃曉明當即下了兩個判斷：第一，這部片子可能不賺錢；第二，他要參與投資。他欣賞這部片子的獨特敘事手法和史詩般的情懷，迫切想要出一份力。抱著這種心態，他還投資了畢贛的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秦海璐導演處女作《一意孤行》和金馬創投獎影片《馬賽克少女》。而這三部電影，未上映就獲得了業界的高度期待。

對家庭的責任感，對事業的使命感，似乎為黃曉明的人生打開了更多種可能。作為一個明星和公眾人物，這兩年，黃曉明把慈善重心放在關懷空巢老人項目上。他走訪老人院，在大年初一去看望空巢老人，組織發放防止老人走丟的黃手環。“中國的空巢老人，在老年人中所占比例是56.1%，”談到這項工作，他精準地說出了這個統計數字，緩緩地說：“空巢老人現象，是我們做兒女的人造成的。有時候，多聽一聽爸爸媽媽嘮叨，也是一種孝順。”

黃曉明

赤子之心再度尋光

曾經的他想不通，他的樣貌沒變，努力沒變，為什么大家看他的眼光變了。

人到中年的黃曉明，透出自省和通透。他笑稱自己只有百分之零點一的表演天賦，其余都得靠努力。因為感受力比較強，所以當角色與自己的人生經歷有重合之處，就會處理得比較好；他不想再飾演從出生就開掛的成功人士，那不真實。

“人生就像股票一樣，沒有永遠漲的股票，也沒有永遠漲的人生，都是在跌跌蕩蕩、起起伏伏中不停地往前走。”他說，“我希望演一些失敗者，跟大家探討真實的人生是什么樣子，分享我的幸運和挫折。可能這些戲不會有太多人喜歡，也許收視率不會太高，票房不會太高，但是沒關系。”于是，他接拍了電視劇《你遲到的許多年》，在劇中，他飾演一個退伍轉業的鐵道兵，一開始很迷茫，在愛情、事業當中受盡挫折，最后終于獲得自我救贖和成功。

他認為《中國合伙人》其實講的是失敗的故事。“成東青不停地講，我是一個失敗者，但我的成功源于我甘于失敗。只有在失敗的過程中，不斷去找尋自己，去努力往有燈有光明的方向去尋找，最終才可能獲得成功。”他覺得自己和成東青很像，依然在尋光。當媒體用“商業帝國”、“成功商人”等詞匯去報道他的創業事跡時，似乎沒有看到其中曲折跌宕的一面。“你有運氣好的時候，也有運氣不好的時候，你有選對的時候，也有選錯的時候，但是沒關系，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完美的，這樣才會組成一個你獨一無二的人生，對不對？”他反問我。

黃曉明

黃曉明把自己接下來的路，比作西天取經。“夢想距離現實可能還有十萬八千里，所以取經之路依然還很艱難，未來還有很多的妖魔鬼怪、艱險道路在等待著你，但是要腳踏實地，保持初心。”

他感覺自己回到了28 歲，變成了一個“可以重新拋開一切，不管不顧去追求自己新夢想的年輕人”。28 歲是他意氣風發的起點。他出演的《大漢天子3》、《神雕俠侶》、《夜宴》等作品全線飄紅，星途不可限量。“剩下這段時間就是不停奔忙，一路到了今天，中間能夠靜下來思考和喘息的機會太少了，似乎我的人生從28 歲開始就突然到了今天。跑太快了，有時候會想不起我昨天干了什么。”

而今天的黃曉明正值不惑之年。現在，他想重來一次，這次他要意氣風發，要朝前看，也要學著享受當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