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寶石 | 職業:歌手 | 代表作:《浪子》《野狼disco》《山歌》
網上的《浪子》有live 和錄音棚兩種版本,無論在哪個版本,董寶石唱的這句帶著沙啞和破音的唱詞都是評論里討論最多的。有人說:這首歌陪我在巴西熬了四個月。有人說:此歌必火,吾人牛逼。有人說:這才是中國的說唱。
也有人從董寶石成為“老舅”的那一年穿越過來留言說:“舅,你是真有東西。”
董寶石從不掩飾自己對這首歌的喜愛:“那是我生命里非常重要的歌,是我說唱前十年寫過最好的歌。” 甚至在他剛離開東北,搬去成都時,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指著這歌的評論活著”。
在《浪子》的討論區,董寶石認真地回復網友:這首歌我寫了三年,錄了一個月,唱了幾百遍,副歌怎么都錄不好,最后一次是喝了二兩白酒才吼上去的,錄完這首歌,我和當時的搭檔梅森還有蓮花都掉淚了。
這首歌既是黃土地的,也是黑土地的;既是時間的,也是空間的;既是痛苦的,也是積極的;既是普通的,又是豐富的;它是吾人族的。
“吾人族”是董寶石早期搞說唱時的廠牌。名字取自“吾”字結構中的“五”和“口”,恰好對應這支有五位成員的說唱樂隊。2020 年的一次商演,幾個大學生站在VIP 區域外高聲呼喊“吾人牛逼”,董寶石聽到,從車上回返下來,穿過人群,摟著幾個大學生合了影。“那是真正聽我音樂的人。”董寶石回憶說。
吾人族成立于2005 年,曾經是東北頗具影響力的一支說唱樂隊,其中搭檔蓮花是從15歲就在一起聽歌、買碟的兄弟,在《野狼disco》出圈兒以前,董寶石幾乎所有的生活、情緒都與“吾人”緊緊伴隨。時至今日,所有網友評論中最讓他感動的還是那些向大家安利其早期歌曲,強調他是認真做音樂,并不斷解釋董寶石是“more than a 舅”的。
董寶石
2020 年夏末,董寶石已將那首《野狼disco》在幾十個城市重復演唱了幾百遍。演出的間隙他時常一個人靜坐,感受著自我肉體和精神相互毆斗。他也曾多次回到東北,接觸家鄉的人、事、物,試圖分辨和剝離出一些存在。他找作家班宇咨詢建議,問導演李想要影視資料,更多的時候他則獨默站在風里,衣裝還是上一個季節的。
董寶石覺得北方的家鄉越來越暖,很少再能見到整個冬天都不會融化的冰。然而記憶里,關東大地上那些熱心熱膽熱炕熱酒,不但未曾挫平,反而不斷銳化。
2020 年秋末,董寶石發布了新歌《送情郎· 東雪》,推出之日,班宇為其發了文章。同為好友的李想在微博里寫道:沒啥手藝,出個素材吧,希望能給他倆的音樂和文字做個小小的信息延伸,更希望那些我記錄過的生命,即便沒能為人知曉,也不至于被大雪遺忘。那段素材,是一個視頻。視頻中,老藝人孫文學清唱著一段《英雄悲》,聲音明脆,身姿端穩,背朝光線,窗外獵獵風嘯,人和戲,戲和命,命和這片土地產生過的所有磨痕,都在冰雪敲擊下再次清晰。這段聲音最終被放在歌曲的開頭,網友留言:不是東北人,卻聽得熱淚盈眶。
寫完這最后一句歌詞,董寶石一頭栽到床上,整個人都虛脫了,雙腿仿佛從關內到關外,從麥地到油田都行走了一遍。
董寶石
這首歌的MV 制作階段,讓董寶石坐立不安,雖有《野狼disco》的拍攝經驗,但不知為什么,這一次他反而更緊張。
《送情郎· 東雪》的MV 在沈陽市鐵西區的一座廠房里錄制,現場人員雖互不相識,卻像極了一場家宴,你能看到跳廣場舞的阿姨、工廠退休的大爺、附近小區的夫妻、喜歡音樂的年輕人和吹嗩吶的小男孩。不需多余的語言,只有一致的神情,初冬時分白氣從每個人的口鼻腔內升騰而起,凝結羅織,自空中散射,像一種多芒的晶體。
如果說《浪子》想呈現的是整個人類和文明的命運,以及古往今來所有關于行走沖動的呼喚,那么《送情郎· 東雪》則是具體到了東北人近一百年來的精神軌跡和生命活動,那些激蕩在揚塵和凍土間的生存、離別、輝煌、落寞共同匯聚在低音bass 和Trap鼓中,董寶石說:“我很感謝有這么一個機會,能寫一首這樣的歌。”
《浪子》與《送情郎· 東雪》的誕生相隔整整十年,這其中,董寶石生活的軌跡從北變換到了南,身份也從自由歌手轉型為了全職藝人,此間的出走與回歸,喧嘩與沉默,奔跑與停滯,也許無法用一首歌說盡,但又是最適合用一首歌來言道的。一個人的出生地是會被刻進基因中的,那種影響年歲越長越會放大,仿佛胎記一樣會跟隨身體生長,然而能說清一個人來路和去向的,恰恰就是這樣的痕跡,那是土地賦予的,最終也將重回土地中去。這些事情,董寶石越是奔波,越深信不疑。
盡管被歌迷們稱為“老舅”,擁有眾多喜愛他的“大外甥”、“大外甥女”,那件“多熱都不能脫”的皮大衣下跳動的始終都是一顆屬于男孩的心臟。相較于其他的創作者,董寶石是對自己的作品有足夠信念感的那種人,現實生活中如有不快和壓抑,投入創作中,他便能有效鎮痛,暫時將那些遺忘。更何況有身后這片土地上的物質和文明撐腰,在創作中,他總是充滿底氣,堅信自己的每個作品都負載了文化意義。和朋友提到東北語言的獨特感染力,他會說:“就是直給,別人就是整不了,我們在作品里都是大方的,都是得體的。”
他同樣相信在“東北文藝復興”被反復解讀,并添加了多種功用之后,仍還有許多人愿意嚴肅地欣賞白山黑水腳下產出的文藝作品。對于自2019 年開始全民對“東北文化”的爆發式關注,在他理解中那是一場集體性的抽離,有人懷念,有人反思,總之是大家同時回望了一下生活本身,所謂“復興”,不存在紀年,也沒有進度表,可以試圖理解,試圖融入,但一切遲早要回歸到個體身上,生活是扎實的,老天爺分配給所有人的難題都一樣,誰也別想飄去元宇宙里。
2021 年12 月初,董寶石在微博上發布了新專輯的公告,封面上他頭戴西南少數民族頭飾,垂手坐立暗影深處,十八張一模一樣的宣傳照長貫圖片格中,像條銀翼游龍在長夜中朝著唯一的目標倔強挺進。
曾有研究發現,語言天賦和音樂天賦存在緊密的關聯,這個結論在董寶石身上似乎是成立的,一個人能同時掌握四五種截然不同的方言的確不多見。這一次,董寶石又在專輯中嘗試了用成都話來演繹歌曲,推出了“西南三部曲”,其中最先公布出來的是《山歌》,一首節奏輕快、情感簡單的情歌,講述阿哥阿妹的純粹愛戀。
董寶石希望這首歌能最先被大家聽到,因為這是一首全場景的音樂,他說自己試過開車、洗澡、吃飯時當作BGM 來聽,結論是都不違和。“首先來說它的功能性是合格的”。按照日本作曲家三枝成彰的說法,音樂這種東西本來是為了能夠愉快享用美食而創設的背景元素,依此角度,對于放松悅欣的一頓飯來說,爵士樂、搖滾樂都是異質的東西,反倒這種相對輕盈、彌漫質樸、不急于嘶吼出個體主張的旋律隨和一些。
然而,《山歌》的反響還是比期待中弱一點兒,董寶石也不回避,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沒做好。朋友聽過整張后,告訴他不用急,會被人喜歡的。在這張融合性的專輯里,董寶石將《年輕的竇唯》重新編曲后收入了進去,那是最接近他原始風格,也最貼近自我表達的作品,是一支完全只考慮自己的歌曲。
董寶石
如今正式成為藝人,董寶石需要對更多的事情負責,無法再像過去一樣,只專注于自己的歌曲就夠。對此他經歷過艱難的調試階段,現在也偶有不適,但還是認為總體上這樣更好,最讓他開心的是可以嘗試與音樂不同的表達方式。近日,由他參演的某視頻平臺訂制影視劇已殺青,董寶石在劇中搭檔董子健、海清等人,擔綱男二號角色。
演員這個新身份,董寶石本人非常喜歡,他的喜歡表現在對自己塑造的角色仍舊充滿信念感:“粘上假胡子,我覺得我就應該是那樣的。我也喜歡那種表達方式,覺得那還是在創作,它和音樂一樣,都會讓我更加理解別人,你更理解別人的故事,你才會有更多感知,并且能忘記周圍的一切。”
本次《男人裝》雜志的拍攝在北京一間影棚內完成,現場空蕩干冷。為了應景,工作人員找來一個巨大的燈球懸掛在屋上,散碎的星斑從頭頂抖落,迷幻又摩登,董寶石對這樣“舅味十足”的工作早已習慣,熟練地配合妝發。拍攝空隙,他見大家狀態都不太興奮,便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音響,連接上手機開始播放新專輯里的歌曲。董寶石一邊哼唱,一邊搖擺身體,充滿節奏的韻律逐漸圍攏上來,悠長的呼吟仿佛是具有魔力的召喚,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加入進了這場“野舞”,像啤酒里跳躍的快樂氣泡。
編輯:李超 / 攝影:姜海龍(北京曦烽攝影學院)/ 采訪 & 文:陳薩日娜 / 造型:小凱 / 制片人:劉海倫 / 妝發:魏再、 田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