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薩

在以男性占據大半江山的古典音樂世界里，陳薩以女性特有的姿態涂抹著充滿靈性又帶點倔強的色彩。她說 ：“演奏狀態再好，也永遠只能是上一次演奏時那么好。藝術的‘終極目標’像一個動態浮標，總是在不遠的前方。向著光的方向靠近，夠忙活一陣子了。”

克服困難，最后還要靠自己

對于一位鋼琴家而言，每一個演奏的當下，都是與作曲家和聽眾的雙重對話。陳薩相信，自己付出多少，觀眾就能接收到多少與之對等的信息與能量。

2020 年，古典音樂演出由于新冠疫情而停擺。第一次恢復演出，陳薩演奏了《貝多芬第五鋼琴協奏曲》，演出結束后，她心中涌出了之前演奏這部作品時不曾有過的奇特感受 ：“這是一部‘人類之舞’，傳遞著力量，讓人們可以與宇宙星辰對話。一個渺小的個體無法改變人類潮流的推進，但具有藝術能量的作品仍然可以給大家帶來活下去的勇氣與希望。”

回想這些年的職業生涯和經歷，陳薩也曾遭遇過艱難的關卡。她坦言自己比較容易受到感情經歷的影響，情感中的幾個坎也剛好碰到了職業上的轉折期。“比如早年曾因為失戀而整體狀態萎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勁，也自然會體現在演奏上。這逃不過那些了解我的人的眼睛和耳朵。幸運的是，有非常了解我的長輩來與我促膝長談，用更宏觀的引導把我從泥沼里抓起來，看向未來，最后慢慢走出來，我也因此有了歷練和蛻變。但事實上，對于任何一個經歷挫折的人來講，雖然要感謝那些引領你出來的人，但最后克服困難和決定如何渡過難關的，還是自己。”

在陳薩近期的演出中，還出現了一位極具傳奇色彩的作曲家的名字——斯克里亞賓。“在他瘋狂的外表之下，有一種超越現實的內心平靜，這與我們所處的世界有許多相似之處。于是我試著像醫生一樣，精密解剖作品，盡量去還原其中的精神原貌，希望能呈現出混亂和喧囂之下的 the Dear Moment（非常珍貴的時刻）。”

陳薩

感性冒險，理性執行

2015 年，陳薩在北京成立了個人工作室，也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選擇肖邦的全套“瑪祖卡”進行獨奏巡演。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43支曲子，總演奏時長超過 3小時，馬拉松式的演奏對演奏家的技術、體力、作品理解都有極高要求。這不僅是她的初次嘗試，在國際舞臺上也鮮有先例。

做出這個決定，對于陳薩而言是無數個感性冒險、理性執行的時刻之一。“這好像是冥冥之中感受到某種感召，遵從內心即刻做出決策。然后再理性地深入理解和打磨，全情投入準備，完整呈現。”不僅如此，她還打破了43 首舞曲基于創作時間的既定順序，根據個人感悟重排順序。最后演出取名為《43 支舞》，無論是陳薩的個人表現還是觀眾反饋都超出期待。

《43 支舞》也是陳薩藝術旅程的轉折之舞，用她的話說，“做起勁了”。之后，她大膽走上了“大部頭套曲集”的演繹之路，也會選擇一些之前很少演奏的作品，不再對走入陌生作曲家的精神世界“發怵”，也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演奏哲學。

挑戰高難度作品，也意味著挑戰市場。不以“高票房”為目的，陳薩的底氣是“勇敢遵從內心”與“足夠好”。“我相信，作為一個與藝術朝夕相處的人，當某個時期被某種聲音感召時，就應該遵從內心勇敢向前走。但之后必須用大量時間和理性學習去支撐這種感性冒險。我給自己的要求是，一旦決定呈現一套作品，就要足夠有說服力，足夠好。這個過程本身就很有意義。”

在陳薩看來，“勇敢”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意義和表現方式。“它可能是十幾、二十幾歲的敢愛敢恨和說走就走 ；也可能是更成熟之后在保持試錯權利的同時，擁有做自己的決心，為自己的選擇真誠付出并承擔結果 ；當然，勇敢也可以是敢于‘不同’。”

陳薩

女性之美是硬幣的兩面

陳薩相信，演奏一部作品，就是鋼琴家不斷“被重塑”的過程。“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形狀’，你需要去 fitin。比如有些邏輯更強大，有些更具靈性。所以我覺得所有藝術家都具備‘雌雄同體’的特質。”

有段時間陳薩特別不喜歡外界稱她為“鋼琴公主”或“鋼琴皇后”。后來她漸漸釋懷，決定把欣賞與評論的權利歸還觀眾。但在選擇演出服時，她傾向于相對簡約的款式，演奏時也不希望腦子里總有一根弦繃著，去想自己演奏時看起來怎么樣。“因為女性藝術家相比男性擁有更加多元的美，這如同硬幣的兩面，既是優勢也是劣勢。當人們過度關注外表，注意力止步于此，會大大影響對作品本身的判斷，這是很大的遺憾。”

作為一位女鋼琴家，陳薩的人生之路上一直有另一位女性?母親的鼓舞和指引。陳薩 11 歲那年，父親病逝。母女倆經歷巨大傷痛的同時，作為舞蹈演員的母親毅然放棄事業陪伴陳薩學習，之后又為了創造更好的鋼琴學習條件 ，帶著女兒從重慶搬家到深圳。

在陳薩心中，當時正是母親為她帶來了無限撫慰與力量。“媽媽果敢的決心，對我影響深遠。而且經歷這么多事之后，她仍然像一個純真不世故的小女孩，堅持著你能想到的所有真善美，像一顆明星一樣照著我。她是我心中的繆斯。”

陳薩

Q&A：

剛入行時，曾經遭受過對你性別、專業能力等方面的質疑嗎？這種質疑是否困擾過你？當時是如何面對的？

陳薩：我入行比較早，當時還是一個樂天主義的小孩，大家對我非常包容，所以沒有經歷過有關性別的歧視。但是一個女性是否適合演奏某些作品，這個問題自古有之，我很不服氣，這是一種本能。之后的感悟是，不能只處于不服氣的狀態，而是要對作品有專業上的判斷，也要了解自己是否真的對某些作品擁有深沉的熱愛和感悟，發自內心想要去接觸和呈現。專業層面，有時一些作品呈現沒有預期的好，但我不認為是挫折或質疑，只覺得是一種過程。很自然會“被打擊”，但也痛定思痛，想想到底是不是這么糟糕，如果是，為什么，如何改進。比如聽自己的演奏錄音，用更客觀的耳朵審視自己，找到方向和突破口。

到今天，你已經成為了這個領域的佼佼者；面對一個剛入行的、遭受了性別歧視或能力質疑的新手，你會對她說什么？

陳薩：我想對她說幾句話?第一是“f**k off”，第二是“做自己”，第三是“you are what to do”。第三句話在任何階段都非常受用?如果你心里不舒服或受到了打擊，停留在那樣的感受里沒有用，你要做的，是用實干來證明自己。

作為一位勇敢的女性，你身上的“勇敢”是因何而產生的？你認為“勇敢”對女性來說重要嗎？

陳薩：天性使然，也與職業和經歷有關。我小時候就是一個挺勇敢無畏的小孩，用四川話說，就是一個“天棒”。經常想“就算那樣，那又怎樣”？之后從事藝術事業，沉浸在精神和宇宙的維度里，一方面知道任何一個個體都何其渺小短暫，另一方面也確實經歷了奇妙的“被祝福的瞬間”。所以沒有什么可怕的，因為不可能在恐懼中度過余生，甩開膀子干就可以了。“勇敢”對于女性非常重要，尤其是能夠結合優良價值觀的時候。一個女性如果沉迷在自己的舒適圈，過度消費外界對她的美譽，其實是給自己建造了一堵城墻。但當她能夠擁有動力、好奇心去沖破這堵城墻，就會有更多收獲。

編輯：李津 / 攝影：張弘凱 / 撰文：郭蓉 / 造型：雨析 / 妝發：陳凌 / 造型助理：Dong Nan / 編輯助理：小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