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

起心動念

原版的電影《忠犬八公》馮小剛很久之前便看過，那時候除卻對情感濃度的體味，他關注更多的是“留意思考他們是怎么拍的”—“怎么能拍出狗的心思？”這是他作為一個電影導演的本能和自覺。

多年后，當中文版《忠犬八公》擺到他眼前時，閱讀的過程讓他重新被打動到了，然后他理性判斷了一下男主角陳敬修的狀態—“不是我不可控的”，沒有那么多他來不了的、需要技術手段才能達到的情緒和動態，“劇本里不會讓我有覺得很難為情的”部分，因此動了念。

加之要和小狗一起表演，他也覺得“是很好玩兒的一事兒”，以多年的經驗“預想了一下”，“不會是一個很煎熬的過程”，“是一個新的經驗”，“還有一個很大的興趣在于我就很想看導演他們怎么拍動物”—綜合以上因素，馮小剛決定來。

他留長了頭發，還在造型上加寬了自己上額的寬度，戴上了框架眼鏡。“看起來就離電影里那個教書的有點接近了是不是？”

這個故事里叫陳敬修的中年男人獨自一個人從北方來到山城重慶，幾十年了還是不會說當地話，吃不了辣子，妻子是本地女人，潑辣市井，足夠愛他卻并不完全懂他，兩個人性情多少有些參差。直到小狗“八筒”出現在他生命里，才讓他找到了快樂的支點和相撐的情義。

“唯唯諾諾”“妻管嚴”“在家沒地位”“老婆特別強勢”—這與馮小剛以往為數不多以演員身份亮相在電影中的形象反差極大，這也是他所追求的。“如果我再出現在大銀幕上，演出來還跟《老炮兒》里的六爺似的，我也就沒必要演這戲了。”

馮小剛

愛狗的人

馮小剛喜歡狗。他本來也屬狗。

太太徐帆原先怕狗，“屬于一看見狗就能跳到椅子上去，害怕”，所以很多年里馮小剛不再惦記著養狗的事。

好多年前，女兒還小，家門外忽然來了一條流浪狗，就在窗戶根底下趴著。“看著挺餓的，眼巴巴地瞅著我們。”第一天他給了一點吃食喂它。第二天，這條小狗又來了，他再喂。但日子長了，這么著也不是個辦法。他問保安，能不能把狗帶走找個地方寄養起來。保安回答，行，帶走就是逮起來賣了。徐帆當即攔著，不忍。“她聽說保安要拿大鐵棍子趕狗，心里頭就翻騰著這事兒……”這個馮小剛認識的人里最怕狗的人，也是他最親的人，后來主動跟他說：“要不然咱能不能給它收養了？”

“我說太好了，你要有這決心，咱就養，但咱們不讓它進屋，這樣你就不害怕了。”就這么養了幾天，天氣轉涼了，徐帆又心疼小狗凍著，最終決定把它帶進了屋里……那一年女兒剛出生不到一年，小狗也是差不多的年歲，如今轉眼15 年過去了，這只叫“丟丟”的狗也陪伴了馮小剛一家15 年。

15 歲—對人來講正值青春，但對一只狗來說卻已經是垂垂老矣。

出門工作數個月，馮小剛心里其實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丟丟”—“因為它隨時有可能離開。”

“現在它會突然間就口吐白沫，站不住、晃晃悠悠……原來是可能幾個月發生一次，后來變成一個星期發生一次，帶到醫院去，醫生說它就是老了，沒辦法。”

人在重慶，他隔兩天就小心翼翼問家人：“丟丟怎么樣了？”他很“怕”，“怕自己錯過什么”。

因為與狗有過如此切身的、深刻的相處，馮小剛在理解劇中人與狗的情誼并且將之演繹出來的過程中幾乎沒有遇到太大的障礙，也更能快地建立起自己和劇中小狗之間的親密關系。

馮小剛

仁義尚存

馮小剛數次跟我們強調，《忠犬八公》中的主角不是人，而是那只小狗—“八筒”。“我們都是配角。”

為了拍攝，劇組專門挑選購買了將近20 條小土狗，體型、歲數各異，保證可以演繹“八筒”從小到大不同時段。

“這些狗實際上也等于被解救了。”如今戲還沒拍完，這些狗已經在劇組內部被領養完了，待戲殺青，它們就可以跟隨自己的新主人回到新家。馮小剛談到此，神色欣慰。

他是打心眼兒里了解狗，也疼惜它們。有一天，演成年后的“八筒”的狗“黃逗”生病拉肚子，他擔心得也一天吃不下東西。“這些狗很聰明，你跟它們在一起，它們非常能識別你對它們有沒有善意，如果它們覺得你有善意，就愿意接近你。”

每只狗都配有專業的訓狗師。怎么與陌生狗接觸—馮小剛除卻自身既有經驗之外，這一次也學到很多。

“你最初見到它的時候，不要跟它對視。狗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會非常警覺，你跟它對視，它就會覺得你有攻擊性。所以你就用余光看它就行。也不要著急去摸它，也不用喂它，就在要走的時候，把一個好吃的放在它邊上，讓它吃。然后慢慢地，你可以開始試著用手喂它，它不抗拒吃下去了，你再試著去輕輕撫摸它，再跟它說話……”

相處得久了，馮小剛甚至會和“黃逗”同吃同住—這是一只十個月大的小土狗。“它已經相對情緒穩定了，就差不多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馮小剛極為珍視人類與狗之間的這份義氣。

“我接這個戲，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就是狗跟人的這點親熱勁兒、這點暖和氣兒，在今天尤為珍貴。你看人與人之間現在有的時候那么緊張的關系，那么大的仇，可能互相都不認識。但你看這狗的仁義，就真的能夠對人內心產生一些向善的影響。未來大家看完這個電影，覺得心里頭那種善的東西能被激發出來、調動出來，人就變得柔和，不是那么窮兇極惡了，我覺得就是這個電影的現實意義。

馮小剛

Q&A：

人與狗之間的理想關系是怎樣的？

馮小剛：在有些國家，如果你去買一個狗或者領一個狗，就會收到一封信，信上有大約十句話，就是以狗的口吻寫給你的。比如說第一句話，就是你一定要善待我，有的時候你跟我說的話我不懂，因為我還是一個孩子，所以請你對我一定要有耐心。如果你出去玩，一定要記著回來，因為你有很多朋友，而我只有一個朋友—就是你，所以我一直都在等著你，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你如果沒回來，我就會很孤獨、很害怕……這些話就會告訴你，它會把你當成唯一。所以你要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和責任的重大。

初讀《忠犬八公》的劇本時，有什么段落是讓你特別動容的嗎？

馮小剛：這個電影里，這條狗真是有的時候就是這么仁義。比如說后來主人不在了，它老跑纜車站去等他接他，這個我當時看著還是……挺動人的。

和小狗一起拍攝會有的現實難度是什么？

馮小剛：這小狗吧，它會累，累了你就得停下來，讓它休息。還有就是，跟狗演戲，你得順著它那勁來，你得分出很大的神去應對它，跟它互動。你要有應變的能力。你設計好了怎么演，沒用，它這一條跟下一條也不一樣，是吧？有時候你讓它過來，它“啪”就來撲你，有時候你跟它說過來，它就看著你，沒反應，你就得重來。所以我一直跟導演聊，拍動物，應該是多機，這樣能捕捉得更全面，后期可以靠剪輯，那種互動的效果就會特別好。這也是我在這次拍攝里學習到的經驗。

總體來說，這算是一出悲劇嗎？你怎么理解《忠犬八公》中的喜與悲？

馮小剛：這個事兒挺有意思。我就覺得徐昂導演的處理還是有道理的，挺對的。他說這戲，大家一想就是一哭戲，感動、傷心。所以他說在男主人公去世之前，咱們盡量拍得幽默一點、高興一點、逗一點，就別順那悲情的“轍”走。我挺認同這個的。

剛才拍攝平面照片的時候還聽到您在感慨，這一次和陳沖合作飾演夫妻，特別舒坦，這個“舒坦”該怎么理解？

馮小剛：這回其實要說塑造人物，難演的是陳沖，她得把那個女人強勢的勁演出來。本來陳沖是很洋氣的一個演員，但是她要演一個特別……煙火氣的這種感覺，真是特別準確，你看她的造型，跟這環境在一塊，特別合轍，一點不違和。

您覺得為什么她總能演這么好？

馮小剛：演員首先是要有天賦的，陳沖顯然是有天賦的，同時再加上敬業，你想想，她不僅是演了很多部非常出色的電影，同時她還做過幾次導演，拍的片子也不差。所以她往這兒一站，肯定就有那么一個很高的起點了。摸爬滾打的經驗積攢得多了，加之天分和本能，就會使她總能讓人眼前一亮。

攝影：梅遠貴 / 策劃：葛海晨 / 造型：于昆 / 統籌：陰博文 / 采訪、撰文：呂彥妮 / 妝發：呂瑩瑩、張旋 / 動物演員團隊：路上影視 / 動物演員：黃逗、小九 / 服裝統籌：Tanya / 服裝助理：梅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