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
跳舞和比賽并不是一回事
2014 年,在進入部隊學習、生活和跳舞的第十四個年頭,偶然間有一個朋友問黎星:“你是喜歡跳舞,還是喜歡比賽?”
這個問題的前情是,從小學習舞蹈的黎星此時已經攬獲首爾國際舞蹈大賽、丹麥哥本哈根現代舞大賽、意大利羅馬現代舞大賽等6 項國際大獎,國內拿過中國藝術節文華獎,拿過五個一工程獎,拿過全軍、全國舞蹈比賽金獎,蟬聯兩屆CCTV 電視舞蹈大賽表演金獎。
舞蹈對他,究竟意味著什么?“一個小孩不可能有太多想法,但我知道,比賽、拿獎,這是一個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我喜歡跳舞,比賽能給我一種刺激感,也是一種證明自己的方式,所以用了十四年的時間,基本把所有能拿的獎都拿了,經歷之后才明白,跳舞和比賽并不是一回事。”
于是黎星開始反思,他真正喜歡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有更多想說的東西,但是部隊的訓練體系和表達方式難以滿足這種需求。人在院團里,跳的舞一定是院團風格的, 而我想要更多的可能。”
最終黎星選擇成為一名獨立舞者,四年后,他覺得獨立這個詞語還不足以概括他的狀態,更確切的描述是:自由舞者。“離開的時候我其實也說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因為那條路是新鮮的,我要先把自己逼上絕路,再去尋找新的出路。”
大量的舞劇演出、沙龍、交流活動、舞蹈比賽,有兩三年的時間,黎星像個剛學舞蹈的小朋友一樣,不斷地汲取與參與,那兩年對他的舞蹈意識而言是再次筑基。“一直支撐著后面這些日子,還有就是要去看未知世界的那種迫切感給了我很大的動力。”
到2017 年工作室成立前,他一直處于新鮮—滿足—享受—疲憊—思考這樣周而復始的過程中,《沙灣往事》、《絲綢之路》、《天路》、《青衣》、《一撇一捺》等10 多部舞劇,一年200 場演出,在不同的劇場中轉換。“忽然有一天覺得演夠了。這種表演是一種完成,你說的是劇中人的話,體驗的是劇中人的生活。現在,我想要說自己想說的話,主動發聲。”
2017 年,黎星工作室成立,2018 年11 月,工作室獨立制作《大飯店》在國家大劇院首演,黎星既是主演,也是導演。
黎星
《大飯店》推開一扇新的門
黎星把《大飯店》定義為“舞蹈劇場作品”,而非舞劇,這緣于他長時間的思考與結論。“我跳了很多國內的舞劇,它們是非常有情節表達的,并以此來推進。而國外的很多作品,它們不需要故事,而是從一個元素去幻化,純粹的意識形態的表達。這是兩種不同的形式,也代表著中西方文化的差異。”
能不能將這兩者融合?
《大飯店》就是這個嘗試的結晶,來自他個人生活的創意靈感,但絕非寫實記錄,他的想法是用戲劇的邏輯和概念來承載現代舞的肢體動作。“我做了很多日常生活中可見的行為,那是一座橋,讓觀眾和舞者能夠溝通的橋,讓觀眾能看懂這個時候你的表達,然后沿著橋打開另一扇門,而門后的世界是相對比較開放的狀態,那是我留給觀眾去想象的空間,舞蹈的魅力就在那個想象里。”為了這個突破,他投入全部—精神的以及物質的,制作名單里大咖云集,舞美設計、作曲、燈光設計……無一不是頂級班底。而7 名主演舞者都是業內重量級的。“用通俗的話來說,每個人都是可以在大制作里挑大梁的這個位置,雖然不像歌手或者電影演員那樣會擁有很高的大眾知名度,但在舞臺上他們已經達到那個專業的位置。看他們7 個人同時在一部戲里怎么互相‘打’,高手過招,其樂無窮。我們其實做了很好的平衡,沒有把誰放大,它就是一個群戲,像《東方快車謀殺案》。”
這部作品對于黎星,除了是藝術上的探索之作外,還意味著另一重挑戰—作為獨立制作人,需要面對的除了藝術,還有商業。
不惜重金投入砸出一部好作品,這其實還算是一個藝術話題。然而,如何讓作品被市場持續認可,具有長久生命力,簡單粗暴地說,怎樣能讓足夠的觀眾花錢買票來看這場演出并給出滿意評價,這就是商業課題了。“ 獨立制作和所有的事情一樣,喜憂參半。你對事情有直接的主導權和確定權,那么你就要為此負責,一方面對作品效果負責,另一方面要對資金負責。其實對我來說,目標很確定,舞蹈是相對小眾的文藝類型,要借助資本的運作讓創作有更多可能,讓更多的人走進劇場來看舞蹈演出。”
黎星說,最難的不是錢,而是如何把錢花在對的地方。“這次合作我請到的是獲過奧斯卡獎這個級別的藝術家,這些藝術家對于藝術的要求和你要做出的技術配合是相當高的。而在國內舞臺演出這一塊兒,我們還沒發展得那么快。比如燈光設計,有些必須借助特定器材來完成,這種硬件上的卡頓要解決是很難的,很多次我都想,要不就茍且一下,往后退一步?但是有另一個聲音——你這次松手了,你就有理由繼續松手。所以最后還是堅持下來了。”
《大飯店》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繼國家大劇院首演之后,在2020 年新春演出季,它的第二輪巡演已徐徐展開。“從北京、長沙、南京、武漢,再到無錫和西安,這個演出線路的設置也是充分考慮了運營成本的。”之后,美國的商演合同已經簽定,七城的商業巡演是一種硬核認可,也讓黎星更加肯定:“《大飯店》是一個很有能量和生命力的作品。”
黎星
舞蹈、劇場與世界在一條線上
在舞蹈世界里不斷深潛的黎星在現實生活中則是純粹而簡單的,見過他的人都會被他眼神中的清澈吸引,留下深刻印象。“舞者其實是相對單純的人,我們更多的時間在創作,安靜地獨立思考。排練一天8 到10 個小時,純粹、心無旁騖地做一件事情。”
他甚至不覺得藝術家需要過多地考慮如何表達:“我接觸過很多大師,有一個發現:藝術家是一個群體,他們身處這個時代,需要告訴大家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做。但只需要有起碼的表達能力就行,因為那種藝術的真誠是可以很直接被感受到的。”
他舉了一個例子:“ 經常有陌生人在我們走過去之后說‘你看這是跳舞的小孩’。不是說因為跳舞導致他的身體有什么不一樣,而是氣場。在舞臺上我要通過我的氣場把3000 個人的氣場抓過來。用身體表達出憤怒也好、開心也好,當所有的情緒可以用肢體來外化的時候,我就會說,舞蹈已經是我跟世界溝通的一個方式了。”
所以我們需要劇場。一定要進劇場,才能感受到鮮活的生命能量。而令黎星深深著迷的還有那種因為時間、地點的轉換而變幻的體驗。“在舞臺上,用你的技巧、你的經驗、你對于知識的掌握能力,去調動你內心深處某一處的門,把情感調動起來,帶動臺下幾千人的狀態,那種感覺是難以形容的。當這兩個小時過去以后,回到化妝間,大幕落下,工人都走了,用10 分鐘回到自己的生活,那時候我的感覺是,啊,真好,這兩個小時我又體會了一段人生,這就是舞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