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彩條屋CEO 易巧 | 國漫之光

    在創作過程中,“困惑”這兩個字總被放大到極致,不僅是制作團隊里每個人的困惑,包括電影角色里,哪吒的困惑是什么?申公豹、太乙真人、敖丙、殷夫人、李靖……每一個人都帶著困惑,和對命運的抗爭。因此才能最終呈現真情實感的人物、有血有肉的作品,非常的立體。每個人在這個過程中都能找到歸屬,包括易巧自己。

    光線彩條屋CEO 易巧 | 國漫之光

    易巧

    中國原創動畫在2019 年夏天創造了奇跡—截至9 月中下旬,由光線傳媒彩條屋制作發行的國產3D動畫片《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已突破49 億人民幣,同時在歐洲、北美、澳大利亞等海外市場發行。此時,距離國產動畫《小蝌蚪找媽媽》《大鬧天宮》等獲獎作品上一次名揚海外的輝煌,已過去了半個世紀。

    光線傳媒大辦公區一個很普通的房間門口,掛著“彩條屋”的銘牌。這里是易巧的辦公室,十幾平米的小房間仿佛是一個火山口,底下涌動著的創意作品似乎隨時噴薄而出。

    “ 我知道你可能猜多少。” 在《哪吒之魔童降世》第一次看片會之后,易巧對導演餃子這樣說。一張紙、一支筆,他把那個數字和對未來中國動畫電影的想法都寫下來,裝入信封,鎖進保險箱。隨后,《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過了10 億、20 億、30 億、40 億……“這后面的票房,更多的都是市場給我們的饋贈,是對足夠努力給予的肯定和回報,早已遠遠超過我的預期。數字已經不重要,所以我把那個信封給撕了,我更在意‘哪吒’對于‘彩條屋’成立這五年的意義,這是對我們所有工作一個非常重要的驗證,也是對我這些年一直思考并堅持的問題的一個回答—這條路我們走對了嗎?”易巧說,“如今,我已經得到了一個最好的答案。”

    五年前, 26 歲的宣傳策劃經理易巧主動向總裁王長田請纓,成立了光線傳媒旗下的第一個創業公司—彩條屋。第一年,公司就他一個人,沒有項目也要運轉。整整一年,他把認為有可能拍動畫電影的導演都見了個遍,再一一甄選,進行投資立項,埋下種子。一年后,“彩條屋”年會主題是“活下來”,回憶這一年的經歷,雖然很艱難,但也懂得了怎么可以生,怎么可以死。易巧說:“做一個創業公司,不懂生死是走不下去的。”于是,第二年年會的主題是“走下去”……就這樣一步步艱難前行。到今年年初,易巧才對大家說:“我們可以開始‘想未來’了。”因為2019 年《哪吒之魔童降世》要推出市場,應該有信心、有底氣地面對未來的發展。

    什么是“彩條屋”模式?首先是培養處女作導演。“我們想做動畫電影,但是哪里有動畫電影導演呢?沒有這個職業。動漫領域放眼望去,大家都在做短片、做游戲,導演從哪里來?所以我們當時就堅定了一條路,要做自己本土的作品,要去培養處女作導演。”易巧清楚地知道,動畫是一個相對邊緣、體量比較小的產業,沒有外力可以借助,只能靠自己。這條路,必須要中國動畫影人自己趟出來。因此,就出現了“處女作導演”這個概念—迄今為止,“彩條屋”與超過15 個動畫工作室合作,制作出《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大護法》《昨日青空》《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原創動畫,全部都是名不見經傳的“處女作導演”的作品。“我把所有后路都砍掉了。我跟每一個導演和團隊說—這對于我們都是第一次,你不要怪我沒那么成熟,我也不怪你沒有做過……肯定要走遍千山萬水,遇到千難萬阻,但是我們可以花三到五年時間去做。成了,可能就是我們的路走對了;沒成,一定是做得不夠好。市場不會辜負任何一部好作品。”易巧之所以把這些話說在前頭,就是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卸下包袱,建立高度統一的認知。他們沒給自己準備后路,因為前路已經不知在哪里,唯有一起努力向前,共同探索。

    光線彩條屋CEO 易巧 | 國漫之光

    易巧

    同時,“困惑”是在每部片子立項啟動會時,第一個要談的主題。“我覺得‘困惑’對于一部作品來說,是很迷人的兩個字。”易巧每次都會問導演,“你為什么要拍這個片子?真的有非常原始的創作沖動嗎?”如果一位導演在自己的處女作里都沒有困惑,只是覺得市場應該會接受,觀眾應該會喜歡……“這樣不對,永遠不要是你覺得觀眾怎樣看,不要設計感太強。能驅動導演去完成這部作品的,一定來自于他的困惑。

    就是不管過了十年二十年,一直有部作品深植在心底想做出來,是你最想去沖破、最想表達的,這非常重要。餃子導演為什么要做《哪吒之魔童降世》?因為哪吒和他本人很像。他原本學醫,半路去做動畫導演,一個人在家里磨一部短片,用了三年零八個月,只有媽媽在他身邊陪他,給他做飯……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丟掉工作沒有收入,在這五六年里他是什么狀態?他一定非常想證明自己。我第一次見到餃子導演的時候,就能明顯感受到這一點—他肯定千萬次地問過自己,為什么還要堅持做動畫?就是要去做一部自己的電影!”在創作過程中,“困惑”這兩個字總是被放大到極致,不僅是制作團隊里每個人的困惑,包括電影角色里,哪吒的困惑是什么?申公豹、太乙真人、敖丙、殷夫人、李靖……每一個人都帶著困惑,和對命運的抗爭。因此才能最終呈現真情實感的人物、有血有肉的作品,非常的立體。

    每個人在這個過程中都能找到歸屬,包括易巧自己,最后還源于一個“魂”字。動畫片是虛擬、虛構的,但為什么又有那么多動畫片能將你帶入其中?“動畫只是電影的一個分類,一樣要有對當下社會的思考,對人的內心困境的關照。只有在內心深處和觀眾達到契合,人們才會相信所要表達的主題,感同身受。《大圣歸來》的主題‘這是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大護法》主題是‘感謝給我逆境的眾生’,《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題是‘打破成見’‘我命由我不由天’……這都是成年人面對現實的由衷表達,也是這些動畫電影對于現實生活的終極關照。”

    而關于“國漫”的定位,易巧說:“彩條屋成立之初,我確實就在想關于中國的動漫電影是什么。因為美國和日本有著各自的優勢和強大的市場,美國在三維動畫上處于領先位置,善于做合家歡電影,觀眾會覺得很輕松。日本動畫著重做二維,以一些藝術家為主創,那我們要做什么呢?‘漫威’系列對于美國人來說,即使沒看過電影和漫畫,聊起故事里的英雄時,也能如數家珍。‘知道’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要堅持源自中國的題材和類型,易巧和同事們研究了動畫能涉及到所有范圍的素材,發現只有中國的神話人物才是婦孺皆知的—故事不用鋪墊、無需解釋,這些代代相傳并深植在中國的文化傳統,甚至骨血里的內容,就是最佳根基。

    “在技術上,我們需要去向美國、日本學習。目前階段,國內動畫電影在硬技術上很難突破美國和日本,那么能不能從風格上做一些探索?比如我們之前做的《大魚海棠》《大護法》融入很多中國元素,符合中國的審美趣味,這些是我們的瑰寶。同時對觀眾來說,非常有親近感。”當你簡單地看一個海報和預告片,甚至一張劇照,就能感覺這個作品審美不錯,會有興趣去看—這種判斷來自于什么?就是親近感,這是能讓人認知和認可的感覺。因此,彩條屋持續在風格上深入探索,在技術上更創新。即將推出的《姜子牙》,以及《大圣歸來》導演田曉鵬的第二部作品《深海》,在風格化上做得更極致。團隊將近三年研發,制作了一個兩分鐘的三維效果,當這一幕呈現出來,在場看到的人無比震驚,甚至有人淚流滿面。三年換來兩分鐘,值不值得?“這證明我們也可以做出這樣的工藝,擁有這樣的審美。包括國外同行看到都會說,“這很奇妙,怎么做出來的?”易巧笑著說,“這肯定是值得的。”

    光線彩條屋CEO 易巧 | 國漫之光

    易巧

    現在,《哪吒之魔童降世》成功了,是否可以看作是“國漫崛起”的象征?這個問題帶來了短暫的停頓,思考了一下之后,易巧說:“我更愿意將這一次的成功,看做是打破魔咒。‘國漫崛起’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關于中國動畫,我劃分了三個時期,每個時期五年。第一階段是我們嘗試創作一些新的作品,《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和《大護法》等,雖然票房、口碑都不錯,但是還不成熟,這是一個探索期。之后,是從2019 年開始到后面五年,是一個相對的成熟期,市場上每年會出現三到五部左右高質量的作品,比如今年就有《熊出沒》《白蛇緣起》和《哪吒之魔童降世》,后面再出現一兩部,基本就能達到培養觀眾觀影習慣的效果……如果需要再花五年時間去等一個《大圣歸來》是留不住觀眾的。這樣的節奏,才相對成熟。然后,第三個五年,就是動畫周邊和主題樂園等配備的成熟。

    到那時,才算是一個全產業鏈相對成熟的階段。所以,現在我不敢說國漫崛起,要過五年、十年再看才能知道。而真正的崛起,是我們中國的動畫片市場份額能否達到國產電影份額的15%,甚至20% 左右,這在美國、日本市場現在都做到了,尤其是美國,很穩定地固定在15% 左右,這才是成熟的市場。如果我們的動畫電影能夠持續穩定發展,那么中國未來一定會成為全世界三大動畫市場之一,甚至很有可能超過日本和美國,但這是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扎實去做的。”

    易巧笑著回憶,“去年一位記者采訪時,我說,未來三年中國將出現20 億票房的國產動畫片,那個記者驚訝的表情,我還記得。”前幾年,彩條屋出品的是相對小成本、創作周期短的動畫電影,同期也在引進新海誠和宮崎駿的作品。也是從那時起,他們著手規劃了一系列需要花四五年時間打磨的大制作。“例如最開始做《哪吒之魔童降世》,是希望有一部作品從質量和票房上能接近或超過《大圣歸來》,因為《大圣歸來》在山巔上太久了,如果把它當作個例,對于市場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也會讓創作者沒有信心,那么它就是一個魔咒。這時只有逼自己一下,把它打破,市場才會走向更成熟。”

    如今,當《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國內票房創下奇跡,在海外的傳播也令人驕傲的時候,易巧的目光卻鎖定在更高處。“當年宮崎駿的《千與千尋》拿到了奧斯卡,這是對原創動畫片真正的肯定,那個放大作用是票房無法比擬的。所以,獎項衡量的是我們的作品是否已經達到國際電影的水準,這是我們更為在乎的。”彩條屋取得的成績,已經被市場認可了。但是易巧卻說,他希望看到市場上能有兩三家更強的同類公司,大家良性地競爭,一起往前走,這樣才能促進資本市場的運作、制作配備的提升,才能出現更多的商機—也只有這樣,對于整個產業的建立才是最有效和健康的。同行需要一起努力。

    在總結彩條屋的經驗時,易巧說,彩條屋走到現在的秘訣就“陪伴”。這也是“彩條屋”這個名字的寓意所在,“我希望這個房間里的人,內心充滿色彩與童真。因為最初做動畫的人們常會有‘屋漏又逢連陰雨’的孤單感,希望這個彩條屋能給大家擋擋風、遮遮雨,屋子里的人越來越多,大家能彼此陪伴,共同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