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龍
從《甄嬛傳》到《滿江紅》
在中央戲劇學院任教20 年后,2019 年,張曉龍調動至中國藝術研究院,現任文學藝術院教授。“電影電視所那邊的工作我也會參與,像國家重大文化項目《中國大百科全書影禮卷》的編纂,以及一些大獎的評審,包括電影電視藝術的理論研究。文學藝術院這邊偏創作多一些,所以這幾年我在藝術創作上更加能夠放開。”
《甄嬛傳》之后,張曉龍不僅作為一名演員為大眾熟知,他的影視劇禮學指導身份也相當出圈,當“驚鴻舞”“冰嬉舞”仍然在視頻平臺長紅不衰時,他的作品列表里早已又加進了一長串相當有分量感的名字―《如懿傳》《延禧攻略》《上陽賦》《大明風華》……
“禮,首先表達為一種生活儀式,滲透于人際交往行為中的每一個細節中,最后上升到倫理道德高度。”這是張曉龍一直堅持的觀點,也是他為所有戲劇作品設計禮儀的準則。
張曉龍
2023 年春節檔電影《滿江紅》,是張曉龍和張藝謀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之后的再度合作,上一部是加法,而這一部則是減法。做加法在張曉龍看來相對容易,《滿城盡帶黃金甲》從宮女起床洗漱開始,森嚴有序的儀式感貫穿于生活細節之中,而到了《滿江紅》,故事自始至終發生在一個院落里,節奏快速切換,人物輪番登場,又該如何給他們設計符合自身特色的禮儀動作?“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好,說‘甲胄在身不施全禮’也好,既要尊重人物的身份,又要適當簡潔。”最終在電影的呈現中,觀眾幾乎感覺不到這些禮儀設計的存在,但它們又確實在塑造每個人物的過程中起到了非常好的烘托作用。“就像調料化在了湯里,你知道它存在,但找不到它,這是一個新的嘗試,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
北京人藝正在演出的《正紅旗下》同樣也邀請了張曉龍給演員們講授禮儀。這是一出晚清群像戲,在豐富龐雜的民俗世相中,“禮”又該如何被體現?“每部戲有每部戲的時間、地點、人物、歷史背景,我們說規定情境,那么在《正紅旗下》的情境中,我們會遇到很多問題,是采用革新的禮儀還是老的禮儀?漢人是不是要施漢禮?滿人是不是要施滿族的禮儀?”給演員一個個地講,講完之后,演員根據自己的角色去再度創作。“禮儀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會隨著人物的狀態變化,而這些變化能夠更好地塑造角色。”
張曉龍舉了一個非常細節化的例子,兩個人告別,按正常禮節應該退幾步,然后再轉身離開。“但劇中人今天特別不屑、特別生氣,所以他轉身就走,讓對方看到態度。我和演員們說,禮儀固然有定規,但藝術創作可以根據人物的心理情景去設計它,所以他們就放開了。”
與人藝的藝術家們合作也給張曉龍帶來了很多美好的回饋。“丹妮姐問我好多問題,后來還特地發微信給我,說演過這幾場之后,覺得又有所得,這種創作的過程很幸福。”
張曉龍
美,時為大
2012 年,張曉龍成立了自己的禮學工作室,在介紹中他這樣寫道:“立志于做有美學高度的禮學傳承。”“回頭去看,比如故宮博物院所藏的以前那些妃子的照片,你不會覺得有多美,想象和現實還是不一樣的,那我們在影視劇的創作中,就不能完全去還原它,何況歷史是沒有辦法還原的,只能盡量地接近。”《禮記》中說,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宜次之,稱次之。“講究禮儀首先要順應時代的發展,美,也是時為大。所以,在不忘本來的前提下,我們要有源于當下生活的美學提升。”
實際案例他也是信手拈來。河南衛視的《中秋奇妙游》晚會、B 站的綜藝《舞千年》,這些令人印象頗深的節目背后都有張曉龍的身影。“我們最早提出舞蹈影視化,就是以影視的美學表達和技術手段來助力舞蹈,它有時候不一定是完全合理的,但它在美學上有其引領作用。比如我做的《鶴歸來兮》,以人扮鶴,借男子群舞傳達陽剛之美,最后借助影視特效,舞者化身為鶴,飛躍皇宮,最后定格于宋徽宗的《瑞鶴圖》畫面。”
張曉龍
和《舞千年》的合作還讓張曉龍重新體會了一下舞蹈生涯。北京舞蹈學院科班出身的他在節目中擔當了薦舞官的角色。“因為有很多幕后的合作,他們說‘張老師,不如你在臺前也來一個吧’。于是我就跟喬振宇一起跳了幾下。”張曉龍還有點不好意思,“畢竟都扔下30 年了,當然我們也很努力,用表演來彌補一些基本功,希望大家不要失望。”
除了影視作品,在現實生活中,張曉龍每時每刻關注的也是禮儀在現代生活中的傳承,文化講壇、公眾課、演講、各種禮儀講座,日程排得密不透風。“美學是生產力,吳冠中先生說:‘文盲不可怕,美盲才可怕。’好現象是,我們現在在大踏步地前進。”
張曉龍幸福地忙碌著。在拍攝的前一天,他正在為癸卯年黃帝故里拜祖大典上擔任全球直播的嘉賓,解答典禮相關的禮制、禮儀問題。而結束采訪后,他就要前往桂林,為那里的傳統文化時尚表達出謀劃策。“我喜歡走下去,跟少數民族鄉村的媽媽們一起,她們在做刺繡,做蠟染、扎染,我們去探討如何保留她們最純正的味道,又能讓現在的年輕人喜歡這些作品,在我看來,歷久彌新才是最好的時尚。”
張曉龍
和孩子一起成為那樣的人
在學校當老師,在劇組當禮儀指導,而當身份轉換為兩個孩子的爸爸時,張曉龍說:“當你只是告訴孩子去怎么做的時候,他不會記得。如果你想讓孩子成為什么樣的人,首先你得成為那樣的人。” 歸納起來四個字:言傳身教。“我對身邊的工作人員,對來家里的每位客人都非常尊重,這樣的言談舉止對孩子的影響是春風化雨式的,而不是刻板的教育。”
在這個“雞娃”成風的大環境中,張曉龍卻是一個不希望孩子被各種學習壓力驅趕著往前走的爸爸,他這樣形容自己:“我是一個科學利用時間的家長,我經常對家人說這樣一句話:‘他滿了,那我就要讓他在滿的時間里快樂。’”
鼓勵孩子們去嘗試各種事情,然后找到他們自己喜歡的、愿意堅持下去的。“現在他們反而是自己著急,說‘我要去畫畫,我要去騎馬,我要去跳舞’,因為這些事情對他們來說都是有趣的、好玩的。”
孩子們的畫作占據著張曉龍手機相冊的大部分空間,色彩斑斕,想象瑰奇,筆觸稚嫩,無論有多忙,張曉龍都會仔細看美術老師發來的消息,透過畫作感受著孩子們的內心。“我對畫畫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我的母親會畫荷花,她從大山里走出來,沒有專門學過,但她畫荷花畫得特別好,所以我就學著,外甥女佳寧也學著畫,不過我們僅限于勾線條,體現不出什么技巧,我只是在想母親的時候,就會畫一幅。”在張曉龍的家里,入戶玄關掛著的就是一幅荷花。“就像母親還在,她也和我們一起住在了這個房子里一樣。”
“我不會畫畫,畫荷花也畫不明白,想媽媽的時候,想畫下她的樣貌也畫不出。但當未來有一天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后,孩子們想念我時,就可以畫一幅畫來表達思念,這就是很幸福的。”
除了讓自己的孩子“在滿的時間里快樂”,張曉龍還惦記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未來,他想做兒童和青少年的研學。“我演過司馬遷,青年壯游,看遍山河你就會拓寬格局;我演過徐霞客,朝碧海而暮蒼梧,令人感動。董其昌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是希望讓孩子在路上、在行走的過程中去感受、去學習,并且有收獲。
攝影:張弘凱 / 采訪、文:廚花君 / 妝發:忻悅 / 造型:秦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