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斐 

小時候學舞蹈那會兒，老師總問張小斐：“你有‘恐中癥’嗎？”上舞臺排隊形，別人都努著勁兒想站在最中間的位置，想成為所有目光的焦點，想被默認為是技藝最出色的那一個，可即使點名讓張小斐站中間，她也總是溜去邊上。

她自問也不是真的無欲無求，被認可的渴望她當然有，真想做成什么事兒，也會憑一腔倔強向前沖?！暗也幌胫皇恰胰幦∠隆?，更希望可以慢慢走到那個點?！币簿褪?，她相信實至名歸、水到渠成。

在北京電影學院上學的時候，她也從未被周圍人的好勝心影響過?！拔矣X得你努力去做了，老師就能看到，我只是專注我自己該做的事情?！睆娜雽W起，老師們就把警鐘敲到鐺鐺響?！八麄円辉缇透嬖V我們：你們其實非常被動，每年畢業生很多，但真正能遇到好機會、能所謂‘出來’的人沒幾個?！?/p>

從那時起張小斐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演員就是永遠在敲門的人，你不知道那扇門會不會開，也不知道門后面等待著什么?！拔铱赡懿粫ミ^度擔心將來，你要先把當下的事情做好了，有一個好結果，總有下一步可以走。”

張小斐

“我對自己不設限”

35 歲的時候，張小斐敲開了一扇叫《你好，李煥英》的門。在不久前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上，她也憑借“李煥英”這個角色獲得了“最受關注女主角”的獎項，對她來說，這是一個特別有意義的肯定。“這是我作為電影人在電影頒獎禮上獲得的第一份榮譽，‘第一’總是特別的。”

這部電影給張小斐帶來的顯然不僅是專業上的肯定。電影票房創下的紀錄帶來了公眾對她日益高漲的關注度，許多意料中和意料外的東西一起涌來，她也開始拓展“演員”這個職業更多面的層次：她與許多品牌有了合作，走紅毯的造型會快速登上熱搜，雜志也用各種方式探討她成功背后的偶然性與必然性。

在張小斐自己看來，這些都很珍貴。之前她是一個更單純意義上的喜劇演員，扮演的角色大多是生活里“普通的正常人”，現在的種種機會，都得以讓她展現自己的另一面。就時裝表現來說，許多評論人發現，公開亮相時張小斐幾乎沒有“用力過猛”的時刻，無論是米白色的西裝闊腿褲，還是綠絲絨高開衩的絲絨禮服，都“老道”且自在，即使是在機場被拍到的私服，她也總是簡約中見細節，分寸恰到好處，是“人穿衣”。

“我很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也不會貿然嘗試‘不敢’的造型，適合我的、讓我舒適的衣服才能和我相得益彰。”她的種種自在，正是源于對“我是誰”的清楚認知，以及隨之而來建立起來的自信。在按部就班演喜劇的時候，她曾經模模糊糊地想過，如果到40 歲還沒遇到一部叫好且叫座的大熱作品，但可以漸漸被觀眾認可為一個不錯的演技派演員，也不錯。

張小斐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會不太好，但也沒想過將來一定要成為什么樣的人?？赡芪揖褪遣惶朴谌ハ脒@些?！边@算是一種樂觀嗎？她搖頭：“可能會先對差的結果做好思想準備，事情做好之前把心理預期值放得低一點，后面的事情都會比想象中好?！?/p>

在這個年紀遇到“李煥英”這個角色，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主角，她覺得一切都恰到好處?！拔疫€真有了一點經歷，內心還能保留一點幼稚，這是一個特別合適的節點。”這個年齡賦予她選擇上更大的自由?！巴蠅驂蛞部梢?，往下夠夠也可以?！币簿褪?，她可以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可以用開放的心態來擁抱到來的一切。“我特別珍惜每一個來找我的機會，我對自己也不設限。對故事的選擇上，我其實不需要有特別的偏愛，對于演員來說，有張力、有表演空間，就會是一個充滿吸引力的作品。”

即使是廣告作品，她也能在拍攝中找到不同的學習空間。影視作品的角色塑造需要成為“另一個人”，而廣告可以讓她把自我的某部分特質放大?！艾F在很多廣告的創意和制作都越來越精致，拍攝方法有許多新意，我很喜歡這些充滿新鮮感的嘗試。”

張小斐

“我沒有落差”

無論將來會有怎樣的新發展，張小斐的根基仍然是一個優秀的喜劇演員。究竟什么是好的喜??？讓人開懷大笑的時候，是否需要一些悲劇的內核？她覺得現階段她還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或者說，她不想上綱上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但我覺得不需要那么多的界定。表演也是，許多人會說到某一些方法，我有時候禁不住會想，是這樣嗎？好的創作往往是一個綜合的結果，包括片子的類型、導演的風格、對每個演員表演的把控……這些因素都會發生機動的變化。但你首先要講一個好的故事，讓觀眾在笑的時候，可以產生情感的共鳴?！?/p>

許多演員都認為喜劇最難演，它要求一個演員對節奏感、對分寸都有極好的把握，對人性的微妙有極敏銳的洞察力。張小斐一開始根本沒覺得自己能演喜劇?！拔液ε峦先撕笸?。好像是在參加《歡樂喜劇人》的時候抖了包袱，觀眾笑了，我就覺得開心了?！?/p>

她對自己的節奏感很有信心，“天生挺好的”，這些年的實踐中，她接觸到了不少優秀的喜劇演員，他們的經驗也給了她頗多啟發?！氨热缟蝌v老師在《你好，李煥英》里的那句‘陷進去了’，雖然只是四個字，但現場看的時候就覺得是他獨有的可愛和幽默，這可能是一個喜劇演員的天賦和個人魅力。”

張小斐

李煥英的好幾場戲都曾讓張小斐為如何把握好尺度感到為難?！斑@是個‘雙穿越’的故事，我要埋著自己的情感，等到觀眾恍然大悟的時候，又能再回味出來一些東西?！弊铍y的一場戲是李煥英剛剛穿越回去、對著櫥窗的鏡子發現自己變回年輕時代的狀態?！翱磩”镜臅r候，其實我想的處理方法還是太過簡單，驚訝—我覺得正常人的反應就是這樣的?！?/p>

但賈玲給了張小斐不同的啟發。“賈玲一直在提醒我，為什么要寫這場戲？如果是真正的李煥英，她會是怎樣的反應？”張小斐后來的處理是對著玻璃哈哈大笑，一種由衷的快樂，到故事結束時，當所有人意識到這是一個母親獲得“重來一次”的機會時，更能體會出這份輕快下深沉的愛與悲傷。

張小斐有豐富的小品表演經驗，和電影的表演方式相比，舞臺的調度、節奏和表演分寸都截然不同，但她覺得“真誠”是貫通兩者的基礎。一些擁有豐富舞臺表演經驗的演員會不自覺在鏡頭前“拿腔拿調”，許多影評人覺得，張小斐在《你好，李煥英》里特別可貴的一點，是她展露出了一種渾然天成的松弛感?！拔液孟裨谛睦镒匀欢痪颓袚Q了。這么多年的經驗會在你心里安上一個開關，你或許也沒有刻意去想這件事，但你知道就該這樣演?！闭f到這里她大笑起來，“這樣說好煩人，有點“凡爾賽”了?！?/p>

張小斐

她已經四次登上春晚的舞臺，對許多人來說，這個舞臺永遠都具有一些特別的意義。但她還是緊張?！按和磉@個日子太特殊了，你在用你的專業陪大家一起過年。尤其對喜劇演員來說，春晚語言類節目一直都受到許多關注，在春晚上演一個小品，仍然是一個很重要的目標?！泵恳淮温撆拧洳ゼ又辈ス灿? 次，之前還有無數次的排練和調整，但沒有到最后一分鐘，節目都會面臨被刷掉或者調整的可能。她每次都不敢和媽媽打包票。

“我不希望她心里出現這個落差?！贝和砻磕甓紩釤狒[鬧霸占一溜熱搜、被熱烈討論，但往年這個熱度過去后，張小斐總是要回到看似平淡的日常工作里，“我沒有落差”。

“可能這些年來我已經形成了一步一步走的心理，就是當下有什么最適合我去做的工作，那我就把眼前的工作完成好。別人說你怎么也不浮躁一下？我自己也覺得挺奇怪的。現在確實機會更多了一些，我就盡量把后面的劇本選好。

張小斐

“人需要一點樂呵”

張小斐從小就不怎么在意“將來”會落在哪里?！靶r候特別害怕老師問‘你的夢想是什么’，只能特緊張地跟著大家回答‘科學家’，但事實證明我根本不是那塊料?！睂W舞蹈也是應了媽媽的要求，張小斐天生軟度不夠好，被硬摁著下劈腿的痛苦，現在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她偶爾也想過要放棄，但一想到媽媽的堅持和付出比自己還多，就覺得應該更加努力。張小斐在微博上傳過一段女團舞《Ye sOK》，那是她答應粉絲的“禮物”。雖然以她現在的演員身份來說，這是一個不怎么需要花功夫的“小甜點”，但她認認真真學了編舞，好好練習了些時間才正式發布。即使不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心愿，她也不愿意辜負別人對自己的期待，不想敷衍了事。

小時候考學前，媽媽在沈陽給張小斐找了個老師，每周從鞍山帶她過去集訓一次。“每次去之前我都覺得特別痛苦，家里人也心疼。但我挺感激我媽的，她希望我努力，在我還不知道人生目標的時候想幫我推一把，但這一切都建立在我開心快樂的基礎上。她不需要我功成名就，她對我不是那樣的期待?！?/p>

張小斐

表演讓張小斐第一次有了主動的人生目標。在民大學舞蹈的時候，她常常循著海報去學校周邊的放映廳看電影。“那時就好想去做這件事，但年紀小又沒有自信，只能埋在心里。”畢業后她進了武警文工團，可還是想搏一次，考北京電影學院。“我覺得不去考一考的話，我會后悔一輩子?！?/p>

學校里她成績拔尖，“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把能拿的獎學金都拿了”?？僧厴I前后她卻被現實“錘打”，見組試戲碰過不少壁?！澳菚r年紀還小，對審美也沒有特別的判斷，很容易被人影響、很容易懷疑自己?！彪m然那些情緒最多持續一個星期左右，但對摸不著將來形狀的她來說，每一天都不好過?！爱吘箾]什么工作，心理也很脆弱?！?/p>

但她不愿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緒里?！皬哪撤N程度上來說，我還算幸運。畢業后進了廣播藝術團，可以當主持人，只是一度以為，演員這件事離我越來越遠了。”

張小斐

她渴望機會，但不愿意強求。賈玲找她演喜劇的時候她很開心，因為那意味著她又可以回歸到表演的路上。電影《你好，李煥英》還沒有最終決定主演的時候，張小斐也暗自向往，畢竟她已經多次出演過這部劇的小品?！拔矣X得這可能是我唯一的一次機會了。學校畢業后，你當然希望有一部電影由你去挑大梁，這還是你那么喜歡的一個故事……這部電影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啊。”但身為朋友，眼看著賈玲為這個項目忙了三年，張小斐不想主動去問“誰是主演”的問題，怕因此再增加賈玲的心理負擔。

張小斐對周圍人的情緒有一種不自覺的敏感，這對表演的敏銳度有極大的益處?！懊舾械娜藭浅Ｈ菀资軅芏嗍虑榫蜁杏X不那么輕松，隨著年齡的增長，有時覺得也要適當讓自己有些‘鈍感力’。”

接觸喜劇后，她的性格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打開了另一面，“整個人外放了很多”。大到事業的發展，小到每天的作息，她覺得都不需要要求自己“必須怎么樣”?！拔蚁胱屪约旱娜松幸稽c小小的出口，該怎么活就怎么活，人需要一點樂呵。”她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個重新敲門的過程，重要的是始終有抬起手的勇氣，堅定地叩響聲音。

監制：王曉白 / 攝影：昊閆 / 編輯：任元嘉 / 采訪、撰文：李冰清 / 形象：秦蕾 / 妝發：王亞飛 / 編輯助理：匡安安 / 時裝助理：Ginger、王欣悅、YU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