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劉雯雯:嗩吶也能國際化和時尚化

    2017年,音樂家譚盾在澳大利亞悉尼歌劇院指揮的一場新年音樂會上,在交響樂團環繞的舞臺中央,一個優雅美麗的中國姑娘用嗩吶演奏的《百鳥朝鳳》震徹寰宇。這是悉尼歌劇院史上第一位特邀嗩吶獨奏,這一夜,世界聽到了嗩吶的華彩,掌聲為演奏者劉雯雯和她的嗩吶徹響天際。

    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劉雯雯:嗩吶也能國際化和時尚化

    劉雯雯

    2020年,劉雯雯成為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原本活躍在民間“紅白喜事”上的小眾樂器嗩吶,徹底顛覆了人們的認知。自公元3世紀從西域傳入中土,嗩吶在近兩千年的時間里早已演化成為一個深賦中國特色的民間樂器,它高亢蒼勁的音色里似乎飽含著華夏文明漫長的大悲大喜,卻又從未成為大雅高堂的主角,它背靠黃土,屬于男性,活躍在鄉間。

    但在今天,在劉雯雯的嗩吶演奏中,嗩吶早已與世界融合,嗩吶可以登上世界頂級的音樂廳,嗩吶可以爵士、可以搖滾,《百鳥朝鳳》更可以是Bossa Nova曲風。

    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劉雯雯:嗩吶也能國際化和時尚化

    劉雯雯

    如果不是嗩吶還會是什么

    翻開劉雯雯嗩吶故事精彩的扉頁,人們不禁想問,她是如何成為今天蜚聲國際的嗩吶演奏家的?她又是如何將一個小眾民間的“土”樂器,吹進了國際頂級的音樂廳?

    故事的起點源自山東濟寧一個嗩吶世家。劉雯雯的父親是山東魯西南小銅嗩吶第七代傳人,母親是嗩吶咔戲第十二代傳人,從她還未記事起就開始玩嗩吶。但回想整個童年,關于嗩吶,劉雯雯的記憶里多是苦楚。練習吹奏是每天清晨開始的必修課,寒冬臘月、烈日蚊蠅,從不間斷,不論去哪里,媽媽都讓她隨身攜帶嗩吶。同學笑話她的嗩吶“土”,鄰居投訴她的嗩吶聒噪,媽媽則嚴厲教訓她的每一次出錯。嗩吶的哨片尾端由一圈圈的銅絲捆成,吹奏時需要用整個嘴唇緊緊扣住銅絲,長時間的練習,銅絲便會撕裂嘴唇,發出鉆心的疼。但這種撕裂和疼痛始終無法痊愈,因為練習不會停止。

    幸運的是,劉雯雯十三歲被國內著名的嗩吶演奏家劉英一眼看中,并對劉雯雯進行免費資助教學。從此每到周末,劉雯雯就和媽媽坐上綠皮火車到上海學習專業課。在那個還沒有高鐵的年代,也為了節約路費,她們總是乘坐硬座車廂,媽媽會帶上一沓報紙,將報紙鋪在座位底下,讓劉雯雯躺進去,這樣就能在路上睡一覺。火車經常是在凌晨抵達,劉雯雯和媽媽就鋪著報紙在地下通道休息等待天亮去上課。上完專業課,再坐火車趕回學校上文化課,周周如此,她們叫“跑課”。正應了那句話,每一個學琴的孩子背后都有一個堅韌不懈的家長。2008年,上海音樂學院本科僅招募兩名嗩吶學生,劉雯雯考上了,劉英教授正式成為她的大學導師,從本科一路培育她成為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

    考音樂學院是父母從小就為劉雯雯確立的方向,這是一條在單一軌道一路向前、充滿不確定性的險路。劉雯雯從不知道自己的未來除了嗩吶還會是什么。“父母的理念中,不指望我能靠嗩吶發什么財、出什么名,就是希望將來我去考音樂學院,能夠本本分分把這門手藝傳承下去,根本就不可能想到今天。”直到第一次登上國際舞臺,才真正感受到嗩吶是流淌在自己身體里的血脈,多年的苦練,在那一刻被世界看見她的光芒,從此,嗩吶與劉雯雯是彼此滋養的伙伴。

    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劉雯雯:嗩吶也能國際化和時尚化

    劉雯雯

    出圈的嗩吶博士篤行不怠

    2023年2月11日晚,劉雯雯的“雯聲·逸樂”博士畢業音樂會在捷豹上海交響音樂廳驚艷奏響,這場演出備受音樂圈的關注,來自新華社、央視新聞等知名大眾媒體和新媒體關于“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的專題報道更是讓劉雯雯破圈而出。嗩吶的吹奏十分耗費體力,通常一個五到七分鐘的傳統嗩吶曲目就能讓演奏者面紅耳赤,這也是長期以來嗩吶吹奏者以男性居多的原因之一,但博士專業考試需要獨奏六十分鐘。

    “那時候不知道要如何完成六十分鐘的演奏,而且需要精神飽滿將演奏技術發揮到高水平。我就想,那就‘馬拉松’式的練習試試,每天吹滿十二個小時,這樣才能確保我在第一個小時各項技術發揮最好,因為這是精力最飽滿體力最充沛的一個時段。”她并不知道這樣的方法對不對,因為沒有人做過,也沒有人可以告訴她是否可行,她只是保持著這樣每天“馬拉松”式的練習,練到肚皮酸痛,練到腹肌凸顯。在琴房里練到精疲力竭時,她就躺在地上,躺十五分鐘后起來繼續練。“我的生命里好像沒有放棄的念頭,因為一開始就沒有預設過其他的退路。這些年感覺自己越來越清醒甚至強勢了,當所有事情都在同一個時期涌入的時候確實會焦慮,但把事項按時排列出來,這種焦慮就會緩解很多。然后很快就會發現,根本沒有時間焦慮,我必須要快速做出判斷,把時間留給重要的事。”

    近年來,劉雯雯一直在做一種新的嘗試,就是開嗩吶專場音樂會巡演。專場音樂會通常需要演奏九十分鐘,這樣的持續巡演對嗩吶演奏者而言,近乎是極限挑戰。為此,她通常需要保持每天六個小時以上的吹奏練習。一邊讀博,一邊教學,另一邊還要籌備巡演,每天十多個小時的高強度工作,她沒有時間休閑,更沒有時間焦慮。就這樣,在疫情最艱難的兩年多時間里,她依然在國家大劇院、北京音樂廳、上海音樂廳等多個城市的音樂廳開了十六場音樂巡演。專場音樂會的曲目選擇是劉雯雯一直在做的另一個突破,在保留傳統曲目的同時留給當代音樂更多空間。她在創作上跨界融合,在傳承中開拓邊界,相信只有如此,嗩吶才能獲得新的生命力。當人們還帶著嗩吶音色尖銳的認知走進音樂廳時,卻不曾想,在劉雯雯的演奏中,有爵士的悠揚浪漫,也有搖滾的爆發自由,還有電音的律動節奏。就像當《百鳥朝鳳》呈現出Bossa Nova的曲風,瞬間帶給觀眾耳目一新的感受。

    對劉雯雯而言,“嗩吶博士”頭銜所肩負的使命遠比榮耀來得更加強烈,家族的傳承落在這位嗩吶咔戲第十三代傳承人的身上,身為上海音樂學院的第一位嗩吶博士,如今又留校任教肩負著上海音樂學院第二代嗩吶教學的傳承與開拓。但在任教過程中,劉雯雯老師堅守著嗩吶的傳統根基,面對教學,她近乎苛刻的嚴厲,不允許學生在根基尚淺的情況下做太多跨界。對自己的演奏同樣保持警惕,婉拒各種商演和綜藝節目的邀約,在金錢與流量面前,堅持學術為先。

    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劉雯雯:嗩吶也能國際化和時尚化

    劉雯雯

    嗩吶要國際化還要時尚化

    劉雯雯抱持著一個信念,希望嗩吶在她這一代能真正摘除“土”的印象,中國音樂屬于世界音樂,而好的音樂應該帶給人美的享受,所以嗩吶要國際化還要時尚化。讓她有如此堅定信念的離不開一個人,那就是帶她登上國際舞臺的音樂家譚盾。那是一個十分偶然的機緣,譚盾的一部作品中需要一個嗩吶演奏,朋友推薦了還在讀大學的劉雯雯。當她的嗩吶吹響,這個青澀的學生迸發出的音樂力量一次就折服了享譽世界的音樂前輩。譚盾當即對她說:“我們重新創作一個國際版的《百鳥朝鳳》怎么樣?”

    以為是前輩老師對自己的褒獎卻并未將這句話當真,不曾想兩年后,譚盾再次聯系劉雯雯。“他說邀約作曲家關峽老師為我重新編配的《百鳥朝鳳》已經完成,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那一刻,真的非常激動,因為譚盾老師的檔期通常都排到了兩年以后,所以他是在兩年后做好了全部的準備工作才聯系我。”這次演出的第一站在墨爾本,第二站在悉尼,當世界級的樂手用看待明星的眼光注視著劉雯雯,她卻只是緊張得兩腿發抖,在后臺不停地做深蹲來緩解壓力。

    “那時候我一點概念都沒有,甚至不知道穿什么服裝上臺,譚盾老師對我說:‘穿一件簡單的白色禮服就可以了,你是帶著中國文化走來,要有這個自信。’聽完我好像瞬間就不緊張了。”站在兩千人的音樂廳舞臺正中央,劉雯雯向世界吹響了中國的聲音。自此結下的師生緣分,也正式開啟了劉雯雯的演奏生涯。在譚盾的影響下,劉雯雯更加堅信嗩吶要破圈,走向國際。

    破圈、跨界帶來創新的同時,也引發了圈內的不少爭議。“一個傳統的樂器就這樣搞得不倫不類”這種聲音帶給劉雯雯的影響,是讓她更加堅定把傳統的根基站穩扎深,再拓展邊界,如果傳統永遠只是傳統,就不會有發展。在與學生的相處中,劉雯雯也發現年輕人對自己的創作都有很深的見地,十分珍視自己的演奏和創作。劉雯雯帶著學生一起深入到偏遠地區采風,探訪民間藝人,那些散落在田間地頭的嗩吶演奏時常令他們備受震撼。大家都知道,這些聲音如果不能被收集和傳承,將是自己的遺憾。繼古開今創作自己的中國風格,是一個青年音樂家的使命。劉雯雯的演奏始終帶給人優雅的美感,沒有面紅耳赤,沒有腮幫鼓起。人們并不知道,為了讓嗩吶的演奏中有更加優美的肢體表達,媽媽曾讓劉雯雯接受了十年的民族舞專業訓練。在教授學生時,劉雯雯會對演奏形象與肢體語言提出更高的要求。唯有讓大眾由內而外感受到嗩吶的美,才能聲入人心。

    隨著嗩吶演奏在專業院校的發展,學習嗩吶的學員也在成倍增長。年輕的父母對嗩吶有了更多的認知,孩子們覺得這個樂器的聲音很酷,愿意去了解并接觸它。嗩吶正在真正地被看見。或許更重要的是,透過中國第一位嗩吶博士劉雯雯,人們看到了嗩吶更多的可能性。“啊!嗩吶還有博士?”“真的呀。”

    編輯:張文冀 / 攝影:李哲愷 / AI制圖:Marvin(VIBELAND STUDIO)/ 執行、服裝造型:丁佳佳 / 妝發:戴雯靜 / 采訪、文:廖炫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