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佳音
過去這些年,為數不多不拍戲的日常里,雷佳音通常喜歡睡到自然醒,簡單洗漱一下,便走出家門散步,散步的起初,他總是可以輕而易舉把生活和工作中的許多事情懸置,內心空蕩蕩地出發,有時去集市,一邊和遛彎老人討論地攤上的盤串,一邊留心著河邊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陌生人的話語像一把掃帚,總是輕易掃干凈內心,讓他倍感輕松,不過,當散步進行到一半時,放空的情況往往便會有些變化。
走在公園里,忽然抬頭望見一小片樹林和天線間的藍天,緊接著,那些關于表演的想法便會冒出來,零星的對角色某部分疑惑,不知何時會用一用的生活發現,念頭一旦生出來,一時半會消不掉,他便任由它們延伸下去,直到傍晚回家,一日結束。
散步和表演,兩件看似遙遠事情,對他來說,卻是過去這些年,最親密的組合。
雷佳音
“運氣不錯。”
一如既往,雷佳音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年初自己在大銀幕上的成績,口吻里自帶的謙虛,仿佛讓成績二字都顯得有些戲謔,出道二十余年,他似乎依然不習慣外界的某種肯定,“也就年頭上有兩部電影,拍了部電視劇,今年也沒干啥了。”
標志性的瞇眼笑之后,他緊接著對我們感慨道時間可真快,一邊告訴我們最近看完巴黎奧運會,自己追了乒乓和體操的比賽,也和很多人一樣,感嘆著奧運會怎么結束地這么快,還有四個月就明年了。對于熟悉他的人來說,這是再習以為常的雷式回應,他總是慣常對自己表現出一種距離感,仿佛別人口中那個“很好的雷佳音”,只是他自己眼中一個經過的路人。
十幾歲因緣際會學了表演,到今年年初兩部春節檔電影,二十余年的從業生涯里,那些講過很多次的人生故事,無論多少次重提,他講來依然像是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
雷佳音
“一開始想著開個飯店好了,結果被告知可以去學個表演,那么就干唄。”
影迷們津津樂道他的“大器晚成”,從《黃金大劫案》到《繡春刀Ⅱ》再到《人世間》,那些或落空,或驚艷,或喜聞樂見的經歷,無論外界如何渲染,在雷佳音看來,一切也都是順水推舟。走一步看一步。之前總習慣說自己是在討生活,到處走穴演出,但后來又覺得總這樣回答,也會容易被誤會他對工作的盡心,然而雷佳音并不擅長解釋,覺得只要對于自己做過的事情問心無愧就好,外界的看法和解讀,是自己不能左右的事情。作為演員的這些年,他對待每一部戲,每一個角色都盡心盡力。
角色和戲份的主次多寡,他從來不把這些當做主要考慮的因素,在雷佳音看來,他更樂于享受過程,并不熱衷于去考慮行動的背后意義,對于自己不同境況的處境,過去他沒有太多得失心,如今則更顯得坦然。
“我一直都挺接受自己的。”
雷佳音
從二十出頭到如今,雷佳音有時會覺得自己越來越被動,生活給來什么,就收下什么,當然也會有一些情緒反撲,郁郁不得志抑或成功的狂喜,也都多少感受過,但從沒有真的對結果有過強烈的得失心。很難說清楚這中間的原因,然而熟知雷佳音的人知道,他的“接受”,并非是對于自己無論做到怎樣程度都好壞照單全收,重點依然在于盡力。他是一個盡力的人,卻不習慣把盡力表現在外,你只能通過他身邊的人,和他合作過的人得知那些盡力細節的一二。而在這份對成敗的坦然和對過程的盡力中間,究竟有多少當事人的意志所在,你卻很難從雷佳音這里得到一個準確答案。
當你拿著那些故事走向故事本人,通常總會收獲一個蠻不在乎地的大笑,輕描淡寫,無足輕重地略過自我,要人無法相信他是否真的如此看輕自己;又或者,干脆就是一個難為情的撇嘴,“嗐,瞎演演。“ 說出口的幾個字,便知道他又一次準備好將贊美拒之門外,誰都知道他沒有在瞎演演,之所以會這么說,只是對于雷佳音而言,這就是最好的答案。
雷佳音
“把我當做生活中不重要的那部分。”
到現在雷佳音依然不太習慣自己有影迷這件事。他總是會嘀咕,自己到底哪里值得別人迷了。無論是工作中,還是私下,被主持人或者誰介紹這是你的粉絲,抑或被攔下表白,雷佳音依然會率先感到一陣難為情。
“這點怕是很難改了。”
然而在喜歡他的人看來,這正是他們熱愛雷佳音的地方。他有一種演藝圈難得的平常心態,親切感仿佛與生俱來。雷佳音說最初表演是一種偶然,但真的做起來這件事,便很快有了熱情,熱情變成習慣,變成工作,自己能夠借由熱愛的東西維持生活,或許多了一部分運氣,因而對于外界的喜愛,他時至今日也會感到忐忑,他深知喜愛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感情,有時也會令他感到身負一種責任感。
雷佳音
“到現在都特別害怕別人對我說他們很喜歡我。”
他年輕時也有自己喜愛的偶像,想要成為的人,在不同時間段里,分別成為他短暫的人生榜樣。在雷佳音看來,偶像的作用大抵是因為他們有許多令常人需要學習和仰望的部分。而他總是認為自己或許有一點演戲的天賦,僅此而已,因為演戲被更多人知道,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雷佳音卻覺得自己最擅長的,依然是做一個普通人。
“千萬別把我當成一個重要的人,最好我就是茶余飯后的談資,一個生活中不重要的部分。”
雷佳音
雷佳音如此說道。前不久在國外,在路邊偶遇一位阿姨在河邊拍照,拍完照,阿姨一抬頭發現是雷佳音,猶豫片刻,忽然說你不是那個周秉昆,雷佳音笑著點頭,聽口音對方是上海人,他于是連忙用滬語回問:“儂上海尼哦?”
阿姨點點頭,兩人就這樣打過照面,簡單寒暄,帶著偶遇的驚喜分開。對雷佳音而言,這樣的方式是最令他感動,對方因自己的某個角色而產生一絲聯系,無論是演員還是影迷,大家是平等的。
有些東西似乎是天生如此,他常常也很難回答別人對自己身上那種平易感的好奇,或許和小時候的環境有關,在和外界接觸時,雷佳音似乎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一個體恤他人的位置上。他是個東北人,在外界看來,東北人特有的那些熱情的東西,對他來說應該是與生俱來。然而仔細回想,似乎只有在上海的那些年里,他才會更明顯感覺到自己是東北人,反倒回到家鄉時,雷佳音又笑言,自己過于文靜,甚至不太東北。小時候他見人總是害羞,不打招呼,父母因此還總是提醒他,怎么不叫人,不禮貌,當時他心想,這可不是不禮貌。成年后,他漸漸感覺無論是文靜的自己還是那個熱情的自己,最終都只是因為他習慣尊重別人,把他人先放在很高的位置上,如果對方予以相同的尊重,那么他就繼續,如果對方沒有當回事,那就停止。
雷佳音
“很滿意現在的人生。”
很多年前,人生遇到一些起伏,有時也會嘀咕一下,希望自己可能有另外一種生活,也有過想成為另一個人的渴望。但這幾年,雷佳音說,“現在不想這事了。” 誰也成為不了誰,除了自己這個答案,別無其他。
并沒有覺得演員這個身份有多特別,但自己從中收獲了很多滿足感,那些滿足感并不是因為名聲,名聲反而是讓雷佳音感到困惑和難為情的地方。但到底滿足感來自于什么?他也無法概括完整,可能是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出道迄今,出演過那么多的角色,明明只是虛構,他卻說幾乎每一個角色都或多或少給自己生活留下了一些什么。
并不是什么至關重要的,能夠被具體概括總結出來的東西。提到《長安十二時辰》里的張小敬,雷佳音時而會想起劇中的臺詞,事情干完就算完,再大的功勞過去就過去。似乎這些年,自己也在默默踐行著這個道理,對于事情,只求過程,不問結果。
雷佳音
以前劇團的朋友來安福路演出,沒地方住,雷佳音會爽朗地告訴他們,“那邊離我家近,住我房子去。” 話一結束,腦海里就冒出《人世間》里的周秉昆,如果類似的情況,周秉昆也會說相似的話。
那些出演的角色無形中進入自己的人生,自己塑造了他們從而又被他們塑造。不知是否因為這樣的緣故,雷佳音坦言近年來,他越來越對于自己的生活感到滿足。我們問到他關于“重啟人生”的問題,他幾乎不多猶豫地回答道,不會重啟。
“沒啥意義,重啟肯定是因為有不滿意,但我其實挺滿意的,人生迄今也有一些意外,但這就是人生,并不代表重啟后,就不會有意外,意外總會出現。“
對于未來事業規劃,雷佳音說其實每次被問到這個,他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其實還是隨性所致。給到什么,就經歷什么。能夠走到今天,對于他自己,實在是沒有太大遺憾,如果還有什么不滿意,實在是過于苛求。
雷佳音
不過倒是想過一些不做演員的生活。
“去寧夏種葡萄,釀酒,然后弄個院子,請朋友們來喝酒。”
很難形容雷佳音,因為他總是介于隨遇而安和精誠所至之間搖擺,那些他從不主動提及的付出和努力,還有那些生活的起伏,時常化作他言談里的一笑一逗中,被消解掉嚴肅和刻板的意義。他對生活和自己,既漫不經心,又深思熟慮,一邊仿佛可以隨時放下手上的一切,一邊又明明如此珍視那些鏡頭內外的每一種經歷。
就像一個散步的人。多少帶著些許心事,總是思忖著就這么走出家門,步伐隨心,路過一道又一道風景,外界的聲音各番回響,這個人卻始終保持著平凡的內心,在過去的二十年里,雷佳音就這么宛如局外人般,溜達過一段又一段人生。他總是不知道目的地在何處,卻依舊習慣性邁出腳步,走到哪里,就記住哪里的風景。
策劃、造型:楊威 / 攝影:李奇 / 編輯、統籌:何驕 / 撰文:小秦 / 妝發:申澍(11A 梳化間)/ 服裝統籌:Kar / 制片:謝與昕 / 場地鳴謝:E.SCAPE 藝術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