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東

更“瞬間”的自己

最近半年，樊振東對競技體育的感知有了明顯的加深。

之前全神貫注于乒乓球這一件事的時候，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大賽里不斷讓職業生涯刷新紀錄。而巴黎奧運會之后，作為新晉超級大滿貫選手，觀眾們開始越來越多地在乒乓賽場之外看見他：從作為嘉賓在“費德勒超級摯友之夜”上參與網球雙打，到受皇馬俱樂部邀請現場觀賽及跟球星互動，再成為美職棒大聯盟MLB的中國區冠軍榮耀大使……剛從巴黎歸來時，樊振東說他希望接觸更多新東西，這樣才知道自己需要提升什么，現在半年過去，他用行動把這句話變成了現實，他真的在看見更多、感受更多，也明白更多。

“生活節奏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回來以后有一些活動，不管是去港澳，還是跟很多其他項目的優秀運動員溝通交流，這些對我來說，都是挺新奇的體驗。”

過去的樊振東，其實也一直熱愛各種競技體育運動，只是那時候，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自己的訓練場上，唯一的“奢侈享受”就是偶爾通過轉播看看足球比賽，哪怕無比熱愛皇馬這支隊伍，他也沒有精力再做更多。

樊振東

“原來沒有這種時間，也不敢去做其他項目，一個是怕受傷，再一個，也是怕不同的運動軌跡，會讓一些肌肉記憶下降。”作為乒乓球領域最頂尖的那個存在，他知道賽場上的自己不僅僅是一個名叫“樊振東”的個體。當他的輸贏象征著國家榮譽，當他登上領獎臺那一刻要升國旗、奏國歌，他就得保證自己萬無一失，而在這個必須萬全的準備里，除了技術，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身體。“除了訓練，你能不能把訓練中的自己完全展現在比賽場上，也是很重要的一個課題。每天高強度的訓練，就是為了在特別緊張的關鍵時刻，能有一個比較好的肌肉記憶。”沒有任何一場比賽會因為運動員的個人狀態而調整，他得時刻準備著，一分一秒也不能懈怠。

“一直對這些都很感興趣，但為了乒乓球，為了大賽，肯定要做出一些取舍。”趁奧運會后這段可以稍微喘息的假期，樊振東抓緊時間追求自己長期以來的愛好，他想更進一步地接觸它們，想看看作為業余選手的自己，能在另一個球場上擁有怎樣的表現。

“在一個全新的領域，跟各界知名人士組成一場有趣的比賽，拋除了正式賽事的緊張，只剩躍躍欲試和享受，這是種很棒的體驗。”回憶起過去半年里最快樂的一次“跨界”，樊振東的回答不需要思考，必須是那場網球雙打。哪怕踏上上海旗忠網球中心中央球場前，他尚且只完成了兩場訓練，哪怕現場和屏幕前有無數觀眾盯著他完成這場并不擅長的比賽，但幾個月之后再想起那個夜晚，他還是忍不住嘴角上揚，因為在那一天，他真的見到了能滿足自己想象，同時還超過了此前心理預期的，關于體育的另一種樣貌。

樊振東

“那是一場真正的比賽，有裁判、有觀眾、有計分，跟訓練還是有明顯區別的。因為這些因素在，就會給人帶來一種刺激和興奮，但是這又無關輸贏。如果未來還有類似機會，我會更沉浸于自己在過程中的表現和互動，更關注每個‘瞬間’的自己。”

在放松心態接觸不同項目的過程中，他正在把享受比賽這種可能變為現實。在這些他可以肆意運用乒乓球本能去打網球，還能讓自己和觀眾都開懷一笑的時刻，他終于回歸到一個年輕人的本真狀態，他終于不必做到最好，也可以純粹為了自己一個人的感受去揮汗如雨。

“不管是學習到很多新東西，交到很多新朋友，還是去切實了解很多你原來不了解的東西……這些都屬于人生中的進步。”

樊振東

在嘗試中總結 

在嘗試這些與乒乓球截然不同的運動時，樊振東一邊體會著新鮮和興奮，一邊也沒忘了從中汲取靈感。在任何一個行業做到頂尖水平，思考都不可能局限于某一種狹義的技術，作為頂級運動員當然也是如此，尤其當這些運動都是和乒乓球一樣的對抗型球類運動，即便動作相距甚遠，樊振東一樣可以從中找到共性。很多時候，這已經不是他刻意追求的功課，而是早就融入了骨血的本能。

“這種兩方對抗的運動，除了技術，你還要在頭腦、包括場上的一些選擇方面去進行比拼。可能對我來說，球類運動會更直觀，或者說，我更能知道運動員在想什么，它更能給我帶來一些共鳴。”

第一次上棒球課時，樊振東就被教練夸獎頗具天賦，雖然他自謙“我覺得教練會鼓勵每一個上第一堂課的人”， 但訓練之后進行回顧，他也發現自己的確拿出了運動員的專業思路，去分析自己面前的每一個球。這就像站在乒乓球臺前面對一個新對手，只需要半局到一局的時間，他很快就能分析出對方的優缺點，然后為自己的回應找到答案。“你就是會邊打邊總結，這種方式會讓你有提高，會讓你在下一次更有目的性。這是我這么多年訓練和比賽，所培養出來的一種面對體育的習慣。”

這種把專業思維下放到業余練習的“降維打擊”，其實不光發生在各種運動場上。巴黎奧運會后樊振東還參加過各種不同類型的商業活動，像打網球和棒球一樣，這其中有不少他都毫無經驗，但幾輪磨合下來，他也能迅速找到規律，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它。在這些時候，或許球迷會感慨他面面俱到，做任何事都擅長，但事實上，從來沒有什么不費吹灰之力，他只是真的實現了當初那個“不止乒乓”的愿望，站在通過一個個獎杯、一枚枚金牌搭建的臺階上，去觸碰那些全新世界的全新高度。

樊振東

“在一個不擅長的領域，一上來，我還是會有一些緊張和拘束，或者說是不知道該怎么做，進入不了狀態。但是慢慢的，感受到大家的包容，還有各個方面給予我的積極肯定，我也會鼓勵自己去做更多感興趣的嘗試。慢慢的，我就會更從容和更適應一些。”包括但不局限于拍廣告、出席公眾活動或時尚活動，樊振東都在越來越游刃有余地快速進化中。每一次他都在突破自己原有的舒適圈，但目前他還不想設定邊界，邊界到底在哪里，總要試過才能知道。

“可能大家會認為，奧運會都打過了，見過大場面了，面對這些就不會緊張，但我覺得，這也是生活的意義。每時每刻我們都在感受外界，也感知自己，這些對我非常有吸引力，我很愿意去嘗試。也許一件事情我做得沒有想象中那么好，但至少我勇敢去做了，這是挺讓我驕傲的一個方面。”

再多道聽途說的道理，也比不上自己親自去試一試。就像看過再多場轉播，也跟親自站到伯納烏球場草坪上的感覺不一樣。當下的樊振東，像海綿一樣迅速吸收著來自不同領域的全新刺激，這些無法一一列舉的收獲同樣是進步，每多一種體驗，他的腳下都多壘起一塊磚，持續地幫他踏上更高的臺階。

“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計成本、隨意揮霍的，我覺得應該通過每一件事情做總結，這樣才能在下一次再做這件事情時表現得更好。這也是生活中，或者說人生里進步的一種方式。”

樊振東

保持新鮮和興奮 

這些擴展視野的嘗試，反過來，也在為樊振東提供著看待乒乓球的新角度。雖然從第一次拿起乒乓球拍算起，他已經走過了比20年還漫長的一段時光，但樊振東不想因為時間原因就默許自己可以對乒乓球感到疲憊。這是他人生至今最重要的一個存在，他想看看自己和乒乓球之間，還能產生怎樣的可能性。

“奧運后的這段時間，我不會存在那么多主觀的情緒了，自己面對身邊的每個人、每件事，都能夠更客觀。可能更客觀一點，更理性一點去看待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體驗吧。”

絕大多數時間都很理性的樊振東，難免也有被情緒牽絆的時候。他舉了一個很具體的例子，就是奧運之前，對時間的感知會隨著心情起伏大有不同。比如狀態好的時候就覺得時間過得太慢，總希望比賽快點兒來，可轉眼狀態差了，又忍不住嫌棄自己怎么從身體到心理都沒準備好，于是又盼著時間可以慢一點。事實上，他也知道這些主觀傾向并沒有什么用處，不管想還是不想，他都勻速地走在通往巴黎的道路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好當下的每一天。“比賽前的日子是

擁有了這樣的客觀認知之后，樊振東學會了不把希望寄托于只存在于心里的念想。他當然也需要勇氣和信念，但這不是唯一的指望，他喜歡放下很多“以為”，轉而去依靠獨立清醒的思考，和強大決斷的執行。

“改變是一個未知數，你總‘覺得’那樣改完會更好，但是理論上，你改成哪樣，都會遇到新問題，因為人不可能沒有問題。所以相對改變，我更想堅持。這種堅持是指，你通過不斷地挑戰自己，或者在一些時刻戰勝自己，獲得一些成功的感受—它不一定能夠讓你一直成功，但至少能讓你變得更自信。”

樊振東

巴黎奧運會之后的樊振東，其實就是在通過這種充滿挑戰的方式，堅持著他對乒乓球的熱愛。

“我希望自己保持新鮮感。”雖然乍看上去，這幾個月他用在訓練和比賽上的時間比奧運前少了很多，但這樣的變化更適合被形容為“調整”或者“緩沖”。在已經擁有那么多年訓練基礎的前提下，他想看看自己還有什么尚未被激發的新可能，所以選擇了一些“向外看”的方式來微調自己和乒乓球之間的關系，就像人與人之間需要適當的調整才會更加親密，樊振東與乒乓球也一樣，多一些支點，這段關系才能更加穩固。

“對于職業生涯來說，一個是短期目標，再一個可能，就是從中感受到一些可持續性和快樂，它能夠讓你面對這項運動時，一直保持新鮮和興奮。”

或許在此前人生的大半時間里，樊振東所有的訓練都是在為2024年那一場奧運會做準備，但自那之后，對真心熱愛的這個項目，他發現自己還能有更長遠的向往。“在乒乓球這個項目上，我覺得除了追求成績，還有很多可以追求的空間，我自己也想去做這樣的嘗試，看能不能夠做好，看能做成什么樣子。”

他和乒乓球，他和賽場外的世界，他和他自己……都有許多新章節等待解鎖，樊振東的故事未完待續，未來可期。

策劃&造型：楊威 incent Young / 攝影：吳明 / 統籌造型：KONG / 化妝&發型：蓉蓉（Xiao2 Studio） / 撰文：張凡 / 服裝助理：QIU、郭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