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茜

坦桑尼亞塞倫蓋蒂大草原上，一匹角馬掙扎著爬向岸邊。在大遷徙的隊伍里，它算不上“幸運兒”。因為鱷魚的撕咬，重傷的角馬無法直立，卻依舊努力地往前挪動。

這一幕，宋茜在無意中拍攝下來。她本能地想救救它，奈何相距太遠，有限的人力也無法干涉動物群落在大自然中奔騰流動。“我知道在叢林里，在地球上，這樣的事一直在發(fā)生。但那一刻，我真的淚眼汪汪，覺得生命很脆弱，我們要活好當下。”宋茜感慨道。

時隔數(shù)月，卻歷歷如昨。在《花兒與少年》第六季拍攝途中，這是宋茜記憶猶新的瞬間。“叢林法則”在眼前真切地上演，會激起古人說的怵惕惻隱之心。一旦跳出來看，這個場景又宛如一個個體與命運之間的隱喻:在不懈努力與盡在掌控之間，始終存在難以捉摸的偶然性。

今年9月5日，是宋茜出道15周年的紀念日。15年來，圍繞她的關鍵詞少不了“努力”。媒體三番五次地回溯她在韓國上綜藝時的艱辛，復述她在唱跳舞臺和影視作品中“拼命三娘”般的表現(xiàn)。她自己也闡述過不被認可只說明還不夠努力的觀點。

宋茜

如今，宋茜仍舊堅持努力是必須的。但她也坦承，努力后的結果未必可控。該拼盡全力的時刻，沒有一絲一毫的退讓可能，但分分秒秒都在努力的人，會不會也太累太緊繃了?“

我其實也不是一個一直那么努力的人啦。”這是她給出的答案。“我在生活中沒有那么高的要求，非常的隨性，也非常的....…懶。”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辭。直白地說出來之后，又輔以習慣性的大笑。原來，努力是她，不那么努力的也是她。

宋茜的表達極富感染力，對擬聲詞和語氣詞著迷。她用“讓我哇哦、哇哦”來形容激發(fā)她好奇的東西。和導演對戲時思如泉涌，她描述成靈感迸發(fā)“嘣嘣嘣”的感覺。在拍戲間隙聽自己的新歌，問及感受，她趕緊解釋，如果不是要表演，才不會去聽，聽自己的歌能察覺到那種“哎，想要一把推開”的肉麻感。

語速很快的宋茜，在認真斟酌時會不自覺地慢下來，時而伴隨幾秒鐘的沉默。她不擔心示人以短，開玩笑說自己記性不太好，腦子不好使，對一些事確定不了。這些通常需要遮蔽修飾的話，她卻坦蕩率直地分享出來，或許是因為，她已經(jīng)完全接納并擁抱真正的自己。

世界原本多面，命運也常變幻，人在草原遙望時是人，換一種境遇，也未嘗不會成為施暴的鱷魚或遇險的角馬。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自知自洽的人，能夠活得更真實，也更有力量。“我不相信一些特別絕對的東西。”宋茜如是說。換個角度看，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不論順流逆流，我更相信完整的、當下的自己。

宋茜

關鍵是讓我一直“哇哦”的東西

《花兒與少年》第六季的研學旅行為期25天，跨越三個大洲。除了坦桑尼亞的生命奇景，宋茜也對初次相遇的智利和復活節(jié)島倍感新鮮。

在法國里昂，她邂逅了不一樣的美食，那是她向來的心之所系。

精彩紛呈的“代價”，是連軸轉(zhuǎn)的奔波。“我們幾乎兩三天就要飛一次，最頻繁的時候一天一飛，時間短，任務重。”宋茜說，理行李，倒時差，為各種氣候條件和突發(fā)狀況做準備，在坦桑尼亞面對動物遷徙的盛景，甚至會心生自己也在一路遷徙的共情。

好在，身體疲憊，心卻是滿的。宋茜用“放松舒適”來概括團隊成員的相處。“比如好姐(陳好)，我真的覺得遇到了一個姐姐。”她的感受很具體，“生活中更多是我去操心別人，但好姐會來照顧我，給我溫暖，我們還可以互懟、互開玩笑。”

類似的體驗，是經(jīng)久的回憶，也可以構成拼湊演員宋茜的碎片。作為一個推崇體驗的演員，生活是她取之不竭的養(yǎng)料源泉。譬如姐妹情。

宋茜

今年7月殺青的電視劇《山河枕》里，將軍之女楚瑜天地為席、山河做枕，頗有一番格局與擔當。宋茜在詮釋這個角色時，除了展示勇氣與責任感，也有意增加了和妹妹楚錦之間的小打小鬧。“在劇里，媽媽不認可我，偏心妹妹，所以我和妹妹之間有不對付。我演的時候，會給我的角色來一點小設計，譬如演出故意讓戲中妹妹炸毛的感覺，這樣既豐富了角色，也可以和對手演員產(chǎn)生一些有趣的碰撞，你對我有更多的指責，我反而覺得是一種關注和上心。”宋茜用這個例子說明，她如何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投射到角色身上，讓人物的邏輯更自洽，層次更飽滿。

現(xiàn)在的宋茜，在表演時看到的，比劇本里更多。只要找到信念感的抓手，她就能很快進入，開啟角色的命運旅程。《山河枕》的抓手，是宋茜從小就喜歡看的武俠劇，是劇組精心安排的環(huán)境和妝造，讓人物和時代變得可信。

在關于瓷器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另一種藍》里，抓手又成了景德鎮(zhèn)。“我們先拍景德鎮(zhèn)的戲，那個氛圍瞬間讓我覺得超愛。”宋茜解釋說，“可能我們一直在北京、上海和橫店拍戲，拍攝環(huán)境大差不差。但景德鎮(zhèn)我是第一次去，當時就覺得，這是我演的陳小滿的城市，是陳小滿的世界，衣服、裝扮、環(huán)境等各種因素，我很快就成為了她。"

宋茜

說時輕易，但一路走來，宋茜相信，表演不是某個瞬間的蛻變，每一步都要窮盡心力。每個角色、每場戲，都是她成為今天的自己的過程。她至今記得第一次演戲時的緊張。彼時，她還沒有正式回國，對非科班出身有所顧忌，關于劇組的運作程序也不甚了然。和很多經(jīng)驗豐富的前輩對戲，她更多是在現(xiàn)場觀察，看別人怎么做、怎么演，輪到自己的時候，再將事先準備好的臺詞和情緒釋放出來。“盡可能在鏡頭前不要出錯，盡可能讓導演滿意，盡可能讓演員不覺得我拖了他們的后腿。”宋茜連用三個“盡可能”，是對全力以赴的強調(diào)，或許也是對不夠嫻熟的白描。

對演員生涯初期的生澀和緊張，宋茜有形象的描繪:“演情緒戲的時候，我的心臟會‘砰砰砰砰’跳。有些戲開拍前，大家都不要跟我說話，我要先聽悲傷的音樂，讓自己沉醉在情緒里。”現(xiàn)在，宋茜已經(jīng)不再需要這些外力的幫助。還是會準備，但更多是為人物而做:她在這場戲之前做了什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場戲?為什么情緒會到這個地方?“不是宋茜給這個人物賦予了什么東西，而是這個人物本身會做什么。’宋茜說，想清楚了，她就去和導演溝通，獲得認可后，“演著演著，我很快就可以成為這個人，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從起初為自己準備，到現(xiàn)在為角色準備，重心的轉(zhuǎn)移，亦是演員的成長。宋茜逐漸卸下了怕表現(xiàn)不好、怕拖累別人的負擔，開始享受對角色的演繹:“我一邊體驗它，一邊豐富它。”

宋茜

宋茜為《心跳源計劃》里的裘佳寧“豐富”了不少衣物，平時自己用的口紅、配飾，覺得適合角色的，都帶來試試。《另一種藍》里的陳小滿，是宋茜“近年最熱愛的一個角色”。服裝和造型師會為每場戲準備很多衣服和配飾，再由宋茜根據(jù)環(huán)境、情緒或者故事走向來挑選。“今天頭發(fā)是不是扎著，怎么扎，用發(fā)圈還是發(fā)帶，配合哪套衣服，我樂在其中。”她表示，這不僅關乎審美，也是二度創(chuàng)作。

《另一種藍》的導演李昂和宋茜同是追求奇思妙想的水瓶座，兩人關于陳小滿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用宋茜的話說，靈感會“嘣嘣嘣”地爆發(fā)。周渝民的加入，也促成了拍攝期間“這樣試一下，那樣玩一下”的有趣氛圍。

看起來，宋茜越來越接受，表演不是答題，沒有預設的框架，而是在體驗的進程中不斷逼近真實。“除了必須準備好的東西，比如臺詞，其他我都根據(jù)現(xiàn)場的感受，和導演、其他演員去碰撞。”她說，“演戲有很多未知的東西，有些小瑕疵反而是我們追求的。就像你在生活中，說話可能會卡殼，拿一個東西也許沒拿好重來一遍，這些才真實。”放棄把控太多，放棄刻意和著痕，放棄用力去演，恰是表演的進階之道。

宋茜

在宋茜的口中，表演是借假修真:“你不能真的去演，否則就太演了。”乍聽有點玄乎，細想?yún)s有深意。“最終目的是，演一個人，讓大家覺得我就是這個人，這就是她會干的事。”

既然有“假”，當然存在方法。和陳正道導演合作時，宋茜學到一招:拍哭戲要考慮光源。“也許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甚至流得滿臉都是了，沒有那個光源，機器看不到，導演看不到，也沒用。”她隨即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對我來說，表演如果是純方法的話，也過于方法了。人不可能變成一個和自己百分之百不相似的人，一個百分之百的‘別人’，你只能刻意去演。”她堅持，只有自己真正感受到，才足以打動觀眾。

演員、歌手、綜藝嘉賓，宋茜身份多元，也每每被問及排序。在去年的一次訪談里，她說過這樣的話:“我希望演員是排在第一的。”這一次，她對這個提法進行了嚴謹?shù)男扪a:“我不相信一些特別絕對的東西，不做完全的決定。目前這個階段，我希望能把演員做好。”

宋茜

對于一條道路是否長情，宋茜并不諱言她會“看事兒”，有些孜孜以求，有些也不排除“三分鐘熱度”的可能。她以《另一種藍》舉例:“我一開始以為，瓷器就是捏泥巴，燒出來。后來發(fā)現(xiàn)，瓷有不同種類、器型，有些還和茶有關。不同的茶來自不同的產(chǎn)地，要用不同的瓷器來泡。”她用很多“哦”“哇”來表達每發(fā)掘一層新知的驚喜。也是這些驚喜，促使她在這條路徑上持續(xù)求索。如果什么事情讓她有了“僅限于此”的認知，“算了”的聲音就會浮上心頭。

“關鍵是有沒有讓我一直‘哇哦、哇哦’的那種東西。”宋茜總結道，表演無疑是有的，“那么多題材，人物性格，故事背景，像積木一樣，可組合的東西太多了。我的熱情還在，這件事我可以一直做下去。”

都說演員的迷人之處，是用一輩子的時長，體驗數(shù)十上百種人生。在宋茜心中，只要是她本人體驗不到的，她都想在表演的海域里觸摸探究。

宋茜

很多東西不能用對錯好壞來界定

對下一部作品，宋茜保持完全開放的態(tài)度。她對角色不設明確的偏好，只求打心底喜歡。“再好的本子，再好的團隊，如果我不愛這個角色，沒有辦法把熱情給到她，反而會拖所有人的后腿。”她又一次提及成為旁人負累的擔心。

宋茜眼里似乎總裝著別人，會在意外部世界的感受。每逢一部參演的影視作品播出，她都會看觀眾的評價，也咨詢身邊人的看法。“只有了解大家的感受，我才知道我在拍戲時做的努力，或者設計的東西，是不是好的、對的。”她這樣分析關注的緣由。

評價的人多了，自然有分野。對好評，宋茜很欣慰，因為進步或者新的嘗試能被會心的人看見。不好的，她也接受，那是繼續(xù)前行的動力。她真正想強調(diào)的是，結果往往是必然與偶然的結合。“每個項目、每個作品，都有它的命。”她頗為動情地說，“作為演員，我不會事先考慮太多天時地利人和的東西，就是看到角色之后喜歡她，想演她，盡可能把她演好，剩下的交給觀眾。"

宋茜

宋茜希望將發(fā)愿圈定在自己可控的范圍內(nèi)，不對未來做預判，一心專注當下。眾口難調(diào)，千人千面，人為建立的參照系，對她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不太在乎是不是大制作，或者是不是大家所謂的‘好餅’。”她重申道，自己只能確保，接拍的決定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事后也不必強行去比較。“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肯定有更好或更不好的東西。你不能拿好壞去反推當時要不要干這件事情。”

但放到表演上，太多的把控就會出問題。宋茜喜歡拿打球和表演做類比，不管一個對手還是幾個對手，都要做到自然真實，有來有回。總提打球還有一個理由，競技體育充滿未知，哪怕訓練中打贏每一場，比賽時也未必確保勝利。“有些東西不是說我努力了，就一定會得到期許的結果。”宋茜說，“考試，努力了就能多一分。壓腿，多一分鐘，動作就會好看一些。這是努力和結果成正比的情況。但如果什么事都努力，時時刻刻都在努力，這人也太緊繃、太累了。”

宋茜

“我也是個普通人。”宋茜的聲調(diào)提高了一些，“努力是必須的，但努力的結果，是我們不可控的。所以我也不是一個一直那么努力的人啦。”她當然深知努力是外界對她的褒獎，也為奉獻精彩的演出傾盡全力，但她希望傳遞這層意思:世事無絕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面向。

真人秀是某種佐證。“大家看到我努力的部分，也看到我不那么努力的部分，看到我官方的地方，也看到我私下的狀態(tài)。”宋茜率性直言，“雖然仍然無法展現(xiàn)全部，但我愿意呈現(xiàn)更真實更積極的東西，那是藝人的職責所在。我也沒有什么人設，搞不來那些東西。”

時移世易，宋茜說自己“差不多一直都這樣”。忙碌的工作之余，她曬寵物，做美食，掉進國漫的坑，保持松弛的狀態(tài)。入行之初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依然在，同時也更清楚自在的平衡點在哪里。她與更多動搖和分歧不期而遇，也懂得接受的意義與求同存異背后的力量。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疾風驟雨，得失寸心。有益時反躬自省，無妨處一笑而過。“如果每個人都和我長得一樣，性格一樣，處事方式一樣，就沒意思了耶。”宋茜說，“人是動態(tài)的，世上很多東西，不能用對和錯、好與不好來界定。”

宋茜

今年9月5日，宋茜早上醒來，已經(jīng)被手機信息包圍。那是朋友和團隊成員給她出道15周年的祝福。“不是剛過完嗎?”迷糊的她問助理。“那是14周年，去年的事了。”助理回復。不那么有儀式感的宋茜，對時間流逝并不敏感。“可能因為我心態(tài)一直挺好的，積極、隨性，有時候有點像小孩。”哪怕妝發(fā)間隙偶爾瞥到一根白發(fā)，除了剪掉，她也沒有多少介懷。“當然我年齡是在增長，但我不太感受得到，比如自己是個大姐姐了，一定得干個什么事兒。”

在被稱作“資深少女”的宋茜心里，時間的意義更多是對自我的錨定，同時也借由出道紀念這樣的事來銘記，有熟悉或陌生的人愿意花費時間和心力陪伴她，關注她，對她上心，這是一件值得珍惜的事。

策劃、監(jiān)制：王曉白 / 攝影：柳宗源 / 化妝：王亞飛 / 發(fā)型：張驍 / 造型：張七月 / 撰文：傅踢踢編輯、統(tǒng)籌：雪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