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亦菲

更深露重的秋夜。攝影棚外，仿佛被夜色吸了色彩的秋葉，在燈光下才反射出本是金黃的光芒，在不被觀看的時間地點里燦然。濕漉漉的霧，在夜色中一點點浸潤，直至將天地填滿。并不器張，霧無形卻盡情地存在著，讓人從骨縫里感受到一絲冷意。這樣的夜晚，適合溫暖的茶或者漫無邊際的夜談。亮一盞燈，仿佛那溫暖就能不絕傳遞，抵抗最深的黑與冷

攝影棚中卻是亮如白晝。夜晚10點半，白炙的攝影燈旁，是已拍攝了一天的工作人員們。經歷了最后的補拍、視頻和其他一系列的收尾，劉亦菲終于又結束了接近12小時的拍攝，開始采訪。

她將身體靠在沙發上，遞出眼神，然后說道:“我們開始吧。”簡單又隨性。

夜談，開始。

劉亦菲

篤信

2024這一年對劉亦菲來說，最不能忘的當然是《玫瑰的故事》。播出至今，回響綿延。但每拍完一部投入心力的影視作品之后，她總有一段“郁悶期”，相對來說 。

投入劇中，故事跌宕、情緒起伏、人物豐富，下了戲，情緒會自然地平靜下來。“有時候，甚至會有點無聊。”她說。

好在《玫瑰的故事》播出期間，她又被激勵，用她自己的話說:“像打了雞血。”她笑。“看這部戲，看這個人物的呈現，光是看看就挺過癮的。”多巴胺分泌了，她推已及人地想到，“影視作品就是能給大家一些刺激，給平靜至無聊的生活帶來了不同的視聽體驗。

但播出之后，沸騰的心也會逐漸恢復。“我現在又要開始恢復到冷靜期了。

演員其實在很多時間里，是'無聊’的。她無聊地等待，無聊地消耗自己的能量，直至碰到下一個角色，在某些時刻碰撞出火花。劉亦菲也是后來才明白，這份消耗，可能也是必須的。“角色總是讓你太'滿’。演一個角色，殺青，狀態從滿到近乎空的這個過程中，“你得讓自己消耗一點，再去接受下一個角色，否則，別的能量是無法進來的”。

劉亦菲

2024年行將結束，劉亦菲這一年經常告訴自己:“不要小瞧自己的能量。”過后看來，許多堅持，是明智的，“在藝術創作理念上”

過去三年，她一年拍一部戲，一年爆一部劇。對她來說，節奏不是一種需要統一或保持的東西。“保持節奏，聽起來好像有點像工業流水線。”她曾經設想過，萬一有人對她說“劉亦菲，你最近必須怎樣怎樣”帶著“綁架”感，她會立刻“拿包就走”我肯定不會同意。

她長著一張線條柔和的臉，仿佛會答應許多事。但她知道，自己很會說“不”。接一部劇，對她來說是“特別特別大的決定”，會說“不”和會說“是”一樣重要。

“幾個月(沉浸)在一個角色里，如果狀態沒準備好，每天真的很難受。”演黃亦玫時間跨度大，情感跨度大，更是一個巨大的決定。

劉亦菲

符號

就在拍攝采訪的幾天前，在微博視界大會上，劉亦菲獲得了年度演員。除了開心，在這一次的夜談中，她想到的還有曾經抗拒的“符號”。

當日的活動現場布置了許多的黃玫瑰。她穿著濃綠的禮服裙登臺，自己也抱著一把黃玫瑰。“我以前很討厭'符號’，但現在心態又變了。如果一個符號能讓觀眾把你記住，那--很長一段時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間里，人們給她的符號是“神仙姐姐”。可后來，她用一個又一個新的角色沖淡了這個符號。

最近我也想過，有一些載體就是很需要符號。”當黃玫瑰成為了新的符號，近期在許多場合，有紀念感的時刻，劉亦菲總是以伴隨著黃色玫瑰的方式繽紛出場。“可能做演員就是這樣，一個符號，是一個階段的勛章。這個階段，我先享受這個符號吧。

除了黃玫瑰這個“符號”，近年來伴隨著劉亦菲的關鍵詞自然還有“爆款”。從《夢華錄》到《去有風的地方》，直到《玫瑰的故事》，劉亦菲這三年的每一部劇都是人們心中的爆款。

劉亦菲

聽到這個詞我就有點害怕。”她笑，“演員一輩子都希望創造一個讓人無法忘懷的經典角色，是為了它去努力的，而不是為了他人心中所謂的“爆款’。

相比“爆”，劉亦菲更喜歡十年磨一劍的磨“一個劇，(我)礪后，自然出現的結果。很喜歡，我可以持續地用自己的能量去演繹一個角色。但這不是每一年必須完成的任務，不是每一年都要有的。”與其盲目而忙碌地追尋高數量，她的心，顯然更傾向于與高質量的作品相互成就。若與之相遇，“我寧愿'消失’兩年，沉淀，做好完全的準備再去拍它”。

用大白話來說，我也是個人，不是機器!”她又笑了，“一些東西怎么就變得理所當然了?--人會累。我對表演有很精細的要求，不在狀態的話，演出來也不會多么好。”

所以啊，保持所愿，保持篤信，用自己的方式和愿景前行，這就好。

劉亦菲

玫瑰

說到拍攝《玫瑰的故事》，劉亦菲分享了一個頗有意思的現象。

我到現在都不記得最后幾天拍了什么戲也不記得戲外到底是8月、9月還是10月好像我的時間都在當下。”劉亦菲說。從少女至中女，玫瑰經歷愛情，經歷成長，二十年的時間如流水一般在她的身上流淌過，但她所呈現出的每一個鏡頭，每一個動態，都是“當下”“它其實是一個個當下的規定情境的故事。

面對這位成長完整、情感極致而內核強大的女性角色，在拍攝的每一天里，劉亦菲在開工前都要提醒自己一下，她的前一天發生了什么。“電視劇又那么長，真的不敢掉以輕心，腦子一直緊繃著。”她用這樣的頭腦來演黃亦玫的熱烈、勇敢與隱忍，及至自由未免有時“腦子會轉不動”，那怎么辦?她會在當天收工后去和工作人員聊聊天，去找個地方坐一坐。“第二天再拍，也不知道自己演得好不好。”結果大家都看到了自然是好的，但劉亦菲在拍攝時，不會戀于已然很好，而是沉浸在狀態中，痛苦地思索著:“我能不能無限地接近這個人?”

劉亦菲

我知道自己能演到哪里，也知道那個狀態該是怎樣。但這不夠。我對一個角色的愿景不是完成任務，也不是乖乖地用大家能想到的方式去演繹。我不想給自己封頂。”

導演汪俊說，和劉亦菲拍戲像踩鋼絲，每一場戲都得盯著，不知什么時候她就會給出一個一閃而過的驚喜，導演要保持高度專注才能把她最好的一條表演剪到片子里去。

一場戲美不美，如何演才高級?“這都不在我的腦子里。我只是想，如何接近這個人。我的天性又是無法預測的，而且好的表演是不能'演’的--你去設計什么?觀眾看過多少了?你只能冒險，把自己完全扔進去，帶動自己身體和心理的反應，這才是有可能碰撞出驚喜的。”

《玫瑰的故事》由近四十年前的亦舒原著被編劇李瀟改編，由汪俊執導，劇組所有人努力將其賦予了現代性。在劉亦菲看來只有陳日的演員和陳日的思想，沒有陳1日的劇情。”時代變遷，觀念更迭“以不同的眼光看，它就是不同的時代精神”。

黃亦玫在20世紀80年代顯然是作為被凝視的客體，從不同男性眼中呈現。而此刻呢?編劇用38集的體量寫出來的她有什么特別之處?劉亦菲想:“那就剖析她的缺陷，她強的情感經歷，她不得不去做的一些事，烈的藝術價值才會由此出現。

劉亦菲

黃亦玫的缺陷，不是幾個簡單的詞。“她是，人會有情緒，會拉扯，有很多具體而細微的東西。比如她也會暴躁，她也有自己的小聰明，有時候我還挺希望看到她'更瘋一點’，因為那才是人性。”

而且，劉亦菲覺得:“《玫瑰的故事》的藝術性比邏輯性要打動人。現在好像很缺少這種'全然的燃燒’。比如拍職場，職場里不是表象，要深挖核心，挖到核心，自然會遇到那個人精神世界的種種。比如拍愛情，要講一個人的個性和她的成長性，這也需要挖到她的精神世界中去。所以，不是橫向地說我們拍哪一類題材一定會成功。任何一類題材，都有成功和失敗的可能性，最核心的是一個人的精神和觀眾的互動和共鳴。

李瀟之前的劇本中，玫瑰還有點“收斂劉亦菲提議，玫瑰要有刺。刺，才讓玫瑰成為獨一無二的玫瑰。

“導演都'害怕’了。”她打趣，“我是覺得不要有包袱，不要想表演可愛不可愛，就是要真實。當時她就是崩潰狀態。”那一刻，她 和 黃 亦 玫相互 激發 身體里潛藏著的“瘋”

黃亦玫對劉亦菲的激發，從最初看完劇本就已開始。“她很有層次感，從少女的熱烈到后來的經歷——原來一個女人的張力是無限的。她從沒被生活說服、打垮，從沒放棄過自己，內心也依舊充滿感情。

起初的幾集，有人還說黃亦玫是戀愛腦，后來發現，她的頭腦里卻是蘊藏著大女主的思維--熱烈、勇敢，且為自己的熱烈和勇敢經歷風霜、承擔后果。“不是說最近不流行談戀愛，我們的女主就不談--這才是被女本位’綁架了。黃亦玫想做什么，就去做，承擔它的后果，成長為內核穩定的自己，這真的很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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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疾

《玫瑰的故事》和《夢華錄》《去有風的地方》相比，最讓劉亦菲覺得有意味的，是黃亦玫、趙盼兒、許紅豆三個人之間的完全不一樣。一眼看去，玫瑰是玫瑰，紅豆是紅豆。

我和她們都沒那么像，她們之間也不像。挺神奇的。”劉亦菲看到有人將黃亦玫和許紅豆的片段放在一起比較，說劉亦菲的表演能讓兩個角色無論在什么場景下，都能立時分辨出誰是誰，而且不只是笑和不笑的區別”。

類似的反饋帶來新的滿足感。“拍電視劇才有了這么長的篇幅去做這種人物的比對觀眾也可以不買電影票就能直觀地看到。劉亦菲因此想，“一部是一部，一步是一步，一步就是一步的人生。

如今，劉亦菲越來越明晰，不徐不疾的節奏更適合自己。“以前有過一個階段，不拍作品會慌，不知道該做什么。但慌也是一部分，成長的一部分。

2008年《功夫之王》之后的三年，她有將近三年沒拍戲。“你都拍了好萊塢的戲了，以后呢?”她問自己。在劇本中挑選，在挑選中等待，在等待中學習、醞釀、沉淀，后來某一天，她突然就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無論拍什么都有的一套方法論--“不是關于拍什么的，而是關于你如何進入狀態--把你交給角色，比向角色索取有用--這才是你的主動權。最怕的就是拍之前什么都理解得挺好，演起來卻沒那么好，再好的角色再好的戲，給你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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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

劉亦菲是個i人，長情，最愛真實。近期閑來無事，她刷了刷小紅書，看到有種說法--土象星座會將自己的心保護得很好，她有共振。“當然星座不是萬能的，我只是覺得我對內心的保護會一直在。做一件對自己特別重要的事情就絕不敷衍--這就是絕對的真實，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情感的愿景。

她當然有缺點。“既然真實了，就不可能每一件小事都做得很好。”她再次笑，仰著頭，頭發有點蓬亂，眼神也嗖地閃耀了一“有缺點也挺好!

“每個人都有崩的時候，有著急的時候、焦慮的時候、慌的時候、恐懼的時候。”舉一個小小的例子，劉亦菲每次的采訪，都要在所有的拍攝完成后。她喜歡這種沉心靜氣來講述和對話的感覺。我猜，她在塑造角色的時候也該是這樣。在需要沉浸的環境下，若提醒了很多次周圍的人還是很吵的話，她不會發火，而是停下。她會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諸位--在雜亂中全情投入，我做不到。“要有方式讓大家重視起來。”然后，當世界安靜了，事情才能繼續專注地推進。

劉亦菲

為人也是。“如果發現別人利用我的好意去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會馬上遠離，拉黑!”她的笑聲清脆。“我很愛恨分明的。所以千萬不要神化任何人。我也不需要什么枷鎖。”她緊接著說。

自由使真實顯現，真實又給予自由基底。劉亦菲也會羨慕黃亦玫，有藝術生的敏銳，記性也不錯——劉亦菲自己記性不好，所以會先將所有人先設想為好人。“盡量不讓猜測妨礙自己的人際交往，社交壓力就小了，把能量用到最舒服最應該用的地方去……這是我覺得自己唯一特別酷的地方。”劉亦菲說，“平時生活里如果有人踩到我的底線我會拉黑，但被踩到底線之前，我其實都有點老好人。但工作起來就完全不同:在達到能讓我拉黑的程度之前，我會一二三四把自己的想法和需求表達得很清楚。

感到能量低的時候，劉亦菲會用睡眠讓自己放松，十小時打底。也會去健身房運動。“相比保持體態，健身更重要的是能讓人保持靈活的頭腦。”剛從溫熱閑適的泰國回國就投入北京的深秋，她不禁有點郁悶。近期又對編劇這個職業產生了好奇。'一個特別的角色，一個刺激到我的劇本，到底是怎么誕生的?”說到喜歡的電影，她隨口感喟戲劇的真實，是比真實還要真實的虛構的真實……”夜晚的談話，似能無盡延伸，也不知在哪一個節點就收束了。

從訪問的房間出來，棚中依舊白炙，像發誓要攪亂夜的侵襲。和劉亦菲作別后，再扎入那冷冷的濃夜，卻也仿佛留存了談話的溫熱，人都在夜半中振奮了起來。

我們明白，還有許多個夜晚，還有許多個白天。還有生長，還有血肉，還會繼續。

監制：衛甜 / 策劃、編輯：Yoanna / 攝影：王子千（OOPArt Studio） / 造型：Neo / 化妝：何磊（MQstudio） / 發型：建偉（ONTIME） / 統籌制片：Cathy Cui / 文字：孫三好 / 美術：Han Lam / 攝影、燈光團隊：Cigu（OOPArt Studio） / 后期：李亞、陳志超（OOPArt Studio） / 服裝統籌：Victoria / 服裝助理：海艷、圓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