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玲

今年55歲的劉玉玲擁有諸多享譽全球的經典作品。更早之前，她以美艷颯爽、身手敏捷、愛憎分明的熒幕形象為人所熟知，千禧年憑借《霹靂嬌娃》一戰成名，頂著一張不被主流市場看好的亞裔面孔在好萊塢闖出一番天地。二十余年過去，兩部《霹靂嬌娃》、兩部《殺死比爾》、七季《福爾摩斯：基本演繹法》，還有現象級爆火美劇《致命女人》，都和她的名字緊密相連。2019年，好萊塢為劉玉玲舉行留星儀式，即在星光大道留下帶有她名字的星形獎章，以紀念她在藝術上的非凡貢獻。她成為繼黃柳霜之后第二位獲此殊榮的華裔女演員。

劉玉玲前半生的故事，外界已經著墨太多：倔強堅定，能量充沛，她是移民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刻苦忍耐和自由奔放的結合體，把一個女人打拼事業的野心和欲望明晃晃寫在臉上。在女性主義尚未真正興起的時代，她赤手空拳打下基業，以復雜跳脫的熒幕形象和藝術作品突破性別限制，宣告女性在自身領域的無限可能。她從不活在任何人的定義里，除了演員身份，她也是制片人、導演、藝術家，嬌小身軀內蘊藏難以想象的巨大能量。關于亞裔女性和廣泛概念里的全部女性如何追求一生的志業，劉玉玲給出了切實可行的有力回答。

網上大部分討論都圍繞著劉玉玲作為二代移民如何在好萊塢白手起家、個性鮮明的經典角色，以及她在攝影繪畫方面的藝術成就展開。層層堆疊的形容詞光芒閃爍，以至于我們在真正接觸劉玉玲之前，幾乎被固化的網絡印象困住。等到隔著十二小時時差的視頻接通，她準時在屏幕那端出現，逐一念過在線幾位工作人員的名字，打招呼，表達自己的感謝和對合作的期待，大家都被那樣的謙遜體貼打動，笑著回應她，“I love you lucy！Nice to meet you too！”

劉玉玲

2022年，劉玉玲在亞特蘭大拍攝電影《紅色一號：冬日行動》，這是一部與圣誕節有關的環球旅行合家歡電影，劇本源自海拉姆·加西亞的原創故事。經過一年多的制作，這部電影將在今年11月于中國上映，題材老少皆宜，不受電影年齡分級的限制，這也是劉玉玲第一次帶孩子去看自己的電影作品。“他剛滿9歲，去年我主演的《雷霆沙贊！眾神之怒》還看不了，這次終于能親眼看到他對我作品的反饋，電影一結束他就說想再看一遍，我很高興。”

說到這里，視頻那頭的她微笑起來，黑發松散披在肩頭，未施脂粉的面龐恬靜溫柔。

我們有幸看見這個無比閃耀的女人居家柔和的一面，聽她細心介紹墻上的畫作、紐約的氣候、孩子的興趣愛好，也聽她講述曾經有過的迷茫和困惑，關于人應該如何審視自我、克服難題、釋懷過去。毫無疑問她是成功的，但年齡、性別、母職并非劉玉玲談論的重點。及至深入，我們得知的是一個人怎樣涉過她命運的激流，活出不被世俗規訓的人生。

劉玉玲

永不過時

拍攝《紅色一號：冬日行動》時，劉玉玲在劇組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劇組在亞特蘭大布景，她很欣賞道恩·強森和克里斯·埃文斯這兩位搭檔。“我始終認為和優秀的同僚合作是很重要的，成為演員意味著需要反復做同樣的事，以求得更好的鏡頭效果，優秀的合作伙伴會帶來美好的工作體驗。他們都主演過動作電影，而且很幽默，尤其是克里斯，和他一起工作時我確實很難保持嚴肅的表情，”她笑了笑，“我很期待電影上映后和他們一起做宣傳，那一定很有趣。”

在這個全球尋找圣誕老人的故事里，劉玉玲飾演的佐伊是神話世界里所有牧師的領袖，一頭順滑的黑色長發，搭配剪裁考究的黑色套裝，看起來高貴而神秘。導演希望佐伊的形象具備獨特的亮點，精致時尚，但不會顯得刻意追求時髦。劉玉玲也表示，“佐伊本身也和她的黑色套裝一樣，可以符合任何時代的潮流，具有永不過時的韻味”。

劉玉玲

我們提到，那張劇照令人想到多年前《霹靂嬌娃》里她穿黑色套裝的模樣。劉玉玲笑著表達感謝，然后提到，帶孩子提前觀影時，這個不到10歲的小朋友給了媽媽充分肯定，甚至立刻就想再看一遍。演員和母親、不同年齡階段的美，在她身上和諧共存，她也從未過時。

接通視頻時，劉玉玲那邊是早晨9點，已經帶孩子吃過早飯、送去學校，做了好多事，“我醒了好幾個小時了。”她穿一件帶碎花圖案的上衣，攏著頭發笑笑。背景里的房間很整潔，墻上掛著很多畫作和刺繡，窗口透進明亮的光，還能看到高大的綠植。沒有工作安排的日子里，劉玉玲的生活很規律。“我每天都會有很多事做，一點兒都不乏味，有時甚至覺得一天的時間完全不夠用。前幾天我和朋友通電話，我們從天亮就一直在忙，誰知道到底是幾點，然后忙到凌晨一兩點才休息。我覺得人只有充分利用生活，生活才會回報對應的自由。”

藝術創作、興趣愛好，包括家務和陪伴孩子，劉玉玲沒有具體的日程表，但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交談中，她逐一介紹自己背后的畫、刺繡，還有一枚蝴蝶標本。繪畫也是她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之前就有一則趣談：為了不讓演員身份影響到繪畫反饋，她堅持不用Lucy Liu這個本名，而是用Yuling發布和售賣畫作，結果仍然可以賣出數萬美元的價格。

劉玉玲

“我有一個自己的網站，我的畫都放在上面，每幅畫旁邊有個小圖標，點擊一下就會出現介紹以及這個系列的相關信息。”在繪畫之前，劉玉玲還喜歡攝影和拼貼畫，前幾年她為收集的舊物制作展覽也很有名氣。在她印象里，自己很小就開始從事藝術創作，但直到真正追求繪畫和雕塑，才從中體會到創作的苦與樂。“繪畫成了我表達自我的另一種方式，用不同的題材去探索，做這件事令我感到快樂，但有時候也真的心碎，它太難了。以前我覺得自己的繪圖技巧不夠強，難以表達自己，但最終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時，就像某種想法和感情終于從我的靈魂中得到表達和釋放。繪畫藝術幫助我完成了一個順利的生命循環。”

劉玉玲精力充沛，喜歡徒步旅行。她提到，以前住在洛杉磯時，如果不工作，每天都會去徒步旅行。“我覺得置身于大自然是一種讓我與世界保持聯系的方式。除了徒步旅行，我住在西海岸時還喜歡騎馬和攀巖。”依舊是爽朗的笑，她在對面拍了拍手，“我在紐約長大，以前只是在小巷里玩水。幸好我兒子很擅長游泳，有他在，我就能同時享受水和大地帶來的雙重體驗。每當他帶著我去體驗這一切，我都很高興他喜歡游泳和潛水，這是他應該擁有的童年幸福時刻。”

“當然，我也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熱愛并為之充滿激情的東西，就像我一樣。因為這樣會讓人覺得，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全心全意地追求自己的激情。”她笑著補充道。

劉玉玲

不完美的白紙

交談中，出現了一個小插曲：不知道被什么指令觸發，對話框里出現了很多動態特效，劉玉玲驚訝地看著屏幕，滿是愛心和煙花簇簇飛舞，“真漂亮啊，太神奇了！”她專注盯著，試圖再度觸發，然而未能成功。大家都笑了，一起嘗試用不同的語言和動作去調動，終于再次召喚煙花飛舞，她在視頻那端笑得很開心。

這是劉玉玲當天帶來的驚喜之一。還有一次發生在對話伊始，我們夸贊她的氣質，表示擁有這樣一次合作機會非常榮幸。她認真聽著一長串的贊美，臉上是少女般羞澀的笑。

“我非常感謝源自中國的你們的支持，以前我以為自己沒有這些力量，因為我母親會說，你的皮膚，你的雀斑……總有這樣那樣的批評。”她說，“以前我總覺得無法融入，因為我看起來不夠完美，皮膚不夠白皙，眼睛也太小。當時有一種在黑洞中工作的感覺，一旦跌倒就會一直墜落，結果發現，其實有那么多人在支持我。我深感幸運能獲得這樣的支持，這對我意義非凡。二十多年前我們為《霹靂嬌娃》做宣傳，我就跟索尼說過，為什么我們不去中國？”

劉玉玲

以亞裔面孔闖蕩好萊塢，劉玉玲承受了大量關于外貌和身材的審視，即便二十多年里她已經用無數作品證明美的多元生動，但也無法全部抹去來時的爭議。不能免俗，我們仍然把關于美的話題拋過去，想聽一聽，已經55歲的劉玉玲，如何理解和維護她所認為的美。

“現在的社交媒體很發達，互聯網上有很多美妝技巧和抗衰老的產品，人們對外表的美麗有一種癡迷，但不得不說，美總有一天會消失。”劉玉玲回憶自己小時候是個假小子，努力打工攢錢，沒有很多時間去打理外貌，但她對自己的內心充滿自信。“我始終是個從內在出發的人，外表不是我特別關注的一部分，當我和別人交朋友，我也更注重這個人的內心世界。”

在物質匱乏的青少年時期，劉玉玲刻苦打工、讀書，步入社會后，她開始意識到，對外貌的執念可能也和群體歸屬感有關。“外表可能會導致某人被排斥，或者覺得自己不屬于某個群體，這很令人悲傷。有時人們因為過分注重美麗而忽略內心的感受，有時因為外表缺乏歸屬感，不論哪一種，都讓人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這也是當下很多心理疾病的起因。”

“所以，你有沒有經歷過類似的迷茫階段？”

劉玉玲

她點點頭，神色平靜，“的確，人生不是一條一眼就能看穿的直線，其中包含數不清的挑戰。而且在我成長的家庭文化中，對外尋求幫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習慣自己解決問題。很多時候即使付諸行動，也不意味著問題就解決了，我必須反復嘗試，摔倒了也要爬起來繼續嘗試。這些道理說起來容易，但真的很難，我以前也在采訪里說過，如果不是真正熱愛表演，我是不會從事這項工作的，因為找不到別的方式來度過我的人生，所以我必須堅持下去”。

許多年前，劉玉玲住在加州，朋友帶著她去攀巖。一群人去了馬里布，在紅褐色的巖石區往上攀爬，現在回想起來，她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是朋友囑咐的，“別往下看！”

“這就是無知無畏的美妙之處，就像我剛進入這個行業時，真的感覺全世界都在等著我去發現和探索。”向上的路程她沖得很猛，但慢慢很多問題涌現，生活在解決問題的過程里螺旋上升。“挑戰就是層出不窮，誰也無法幸免。一度我也覺得很難，分析和解決問題本身就是一件困難的事，它會讓你去審視自我，這是令人不安的。但我必須去做，因為很難解釋那些滋養靈魂或指引我們生活的東西。表演也好，藝術也好，很多時候，人們不愿退休或停止做他們熱愛的事，因為它是他們身體和心靈的一部分，讓他們保持活力和興奮。”

劉玉玲

她熱愛表演，熱愛藝術，但表演和藝術不是不沾人間煙火的絕對真空狀態，她為自己的片酬努力爭取公平，也把畫作售賣的收入全部捐給慈善組織。“我知道（拍戲）是一樁生意，但站在創作者的角度來看，它的確滋養我的心靈，這種如閃電擊中般的激情讓我充滿活力。”

所以，在進入這個行業三十多年后，劉玉玲仍然對表演懷抱熱烈期許，希望嘗試不同的故事題材和人物類型，講述一個好故事的熱情始終在胸腔里涌動。當然，其中也包括為亞裔演員爭取平等權利的強烈使命感。2019年在星光大道的留星儀式上，劉玉玲以“局外人”自喻，她覺得終于在滿天星辰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黃柳霜飾演的刻板印象角色和如今亞裔在主流影壇的角色中搭建橋梁，她很開心成為變革中的一員。

她所處的世界逐漸完善，從溫飽線掙扎走出的華人女孩不再困惑于家庭、容貌、性別，而是不斷向著更高處前行。“我所理解的‘釋懷’是一個持續進行的過程，”劉玉玲仍然帶著淡淡的笑，“生命不是一張白紙，釋懷了就代表過往都被抹去，一切重新變得完美無缺。只要生活還在繼續，所有感受和思考就會持續反饋，有好有壞，但沒關系，這就是成長的意義。”

出品：李曉娟、STEPHEN GAN / 創意、監制：STEPHEN GAN / 攝影：Jack Bridgland / 造型：Anna Trevelyan / 化妝：Kabuki  / 發型：Panos Papandrianos (The Wall Group) / 美甲：Nori (See Management) / 美術：Lane Vineyard / 數字影像：Chris Parente / 攝影助理：Alonso Ayala, Tom Koslo / 造型助理：Niambi Moore, AJ Grove, Lucky Fischer / 發型助理：Kuki Alwari  / 美術助理：Caias Kim / 制片助理：Gabrielle Arriaga, Ha Chu, Nora Walid / 時裝總監：EVAN FENG / 統籌：D.o / 藝人聯絡：AoH / 文字：Lu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