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煦
法醫,在許多人看來是一個神秘、危險,甚至有些嚇人的職業。武漢市公安局洪山區分局刑事偵查大隊的85 后女法醫韓煦,與這些冷冰冰的印象形成了強烈反差:干練大方,笑容美好,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溫和。而在這樣的形象背后,蘊藏的是勇敢、智慧、溫暖的力量。
韓煦從小就想做警察,這個職業理想緣自父親:“爸爸也是一名警察,我從小就從他身上體會到強烈的責任感和安全感。”黑龍江成長,天津學醫,主動放棄大醫院高薪工作選擇去沈陽讀警校,廣東實習,韓煦終于在武漢成為一名法醫。上學時7 比1 的男女比例,工作后成為女法醫這一“稀缺物種”,韓煦的足跡記錄了她對“警察夢”的執著追尋。
2015 年正式成為一名法醫后,7 年里,韓煦勘察并協助偵破了700 多起案事件。她被人們稱為“江城最美法醫”,不僅因為美好的形象,更因為她作為法醫傳遞出的力量.她心細如發,憑借3 滴血跡找出了犯罪嫌疑人的逃跑方向;面對危險,她從沒有害怕過,甚至在斷裂鋼架和玻璃碎片還在不斷掉落的現場工作,第一時間完成勘察;她溫暖細膩,很多時候除了處理現場,還會用極富同理心的態度為逝者家屬介紹情況,同時起到心理疏導的作用。
她說:“法醫工作的確很難、很辛苦,所有能堅持下來的法醫心中,都有對真相的渴求、對生命的熱愛,以及對司法公正的堅守。為逝者言,為生者權,我們就是要做刺破黑暗的那束光。”
韓煦
用三滴血發現真相
武漢,冬季濕冷,夏季炎熱,陌生的口音和環境,當年對于初來乍到的法醫新人韓煦而言,都是挑戰。“我還算是一個能很快適應環境的人,也多虧了分局同事們的照顧和業務上的幫助,讓我這個異鄉人很快融入了這座城市。”
韓煦對于自己接手的第一起獨立法醫勘察案件記憶猶新:“當時有點緊張,不是因為血腥,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太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在復雜案情下抓到嫌疑人。”一到現場,所有的緊張都轉化成了高度專注的觀察力與判斷力,韓煦以三滴血為依據,迅速找到了犯罪嫌疑人。
那是2016 年的炎熱夏夜,零點時分接到通知后,韓煦第一時間來到案發現場。受害人躺在一間民房前,身受嚴重刀傷。經韓煦檢查,確認受害者已死亡。深夜的漆黑小巷里,沒有路燈,沒有監控,還下起了雨。報案人是鄰居,聽到爭執聲后出門看到受害者,嫌疑人已逃跑,地面血跡逐漸被雨水沖刷。韓煦面臨的勘察情況極為不利,且小巷兩端都通往大路,嫌疑人可能朝兩個方向逃跑,再從大路逃到更遠的地方。
“當時就是要和時間賽跑,越快發現線索,準確判斷逃跑方向,就能越快抓住嫌疑人;否則嫌疑人越跑越遠,我們追查辦案的難度就會越來越大。” 韓煦聚精會神,用最快的速度開展勘察。很快,在死者附近幾十米外的墻邊發現了一滴血,她大膽判斷:犯罪嫌疑人很有可能在爭執中也受了傷。于是仔細觀察血跡滴落的形狀,韓煦推測出了嫌疑人逃跑的方向,順著這個方向尋找,她在小路邊私房的屋檐下找到了第二滴血,緊接著,第三滴。此時已經來到一條寬闊的馬路,韓煦當機立斷,建議調取監控,嫌疑人很快就被抓獲了。
“整個勘察過程中一直在下雨。當時可能還有其他的血跡,但是因為沒有遮擋,估計都被雨水沖掉了。幸好及時發現了留存下的血跡。”
成為一名稱職的法醫,不僅需要“每逢大事有靜氣”,更需要多項非凡的能力.除了豐富全面的醫學知識,還要懂心理學、鑒定技術,更要有較高的智商、豐富的經驗、強大的心理和身體素質,最終用細致精準的觀察力、判斷力,尋找到關鍵證據和線索,還原事件真相。見證過太多同學、同事在法醫的職業高壓之下中途放棄,轉做更輕松、收入更高的工作,但韓煦從沒動搖過,心中執著的信念支撐她繼續做好一名基層法醫。
韓煦
我從來沒有怕過
“剛才你們跟我握手,我其實還挺驚訝的,因為很多人都忌諱,認為法醫每天都要接觸很多尸體,所以覺得和我們握手多少有點晦氣。”
這份職業不被理解,已經成為韓煦的日常。“你不害怕嗎?怎么堅持下來的?”這是韓煦被問到最多的問題。
“都問我怕不怕,我好像還真沒怕過。很小的時候有過那種對黑暗和未知的恐懼,但現在完全沒有了。可能因為我是從醫學專業開始積累,客觀了解人體,學習基礎醫學、局部解剖,然后是比較正常的器官和人體,之后循序漸進接觸法醫學科和真實案件。雖然有時候的確會有生理不適,但從沒怕過;很難、很累,危險也無處不在,但做法醫就是這樣,必須有強大的心理和身體素質以及過硬的專業能力,這就是我的本職工作。”
法醫的工作時常與危險相伴,經常出入各類復雜的案發現場:野草叢生的荒地,泥濘潮濕的湖邊,偏僻逼仄的出租屋,可能有烈性傳染病的空間……千奇百怪,危機四伏,還有些讓普通人難以接受的現場,比如高度腐敗的尸體,從各種感官刺激著人的忍耐極限,有時接案民警甚至一邊吐一邊向韓煦陳述案情。
有一天晚上,韓煦接到警情后立即趕往現場——足球場大小的荒蕪工地,長滿一人多高的野草,沒有路,很黑,放眼望去看不到案情現場。韓煦和同事們帶著燈,在泥濘中前進,被荊棘刺得滿身傷痕,還要忍受各類蚊蟲的叮咬。終于摸索到案情中心地點,韓煦發現了一具頭骨,但四下漆黑,勘察難度極高。天亮后,她與同事們再次來到現場,帶著鐮刀披荊斬棘,終于找齊全部白骨,帶回局里拼出了一具完整遺骸。
還有很多更危險的情況.觸電、中毒、高墜現場,抵達時,危險因素甚至尚未排除。有一次,韓煦和同事趕到一個高墜現場,當事人墜落過程中砸到了不銹鋼框架的玻璃雨棚。韓煦在現場勘察做尸檢時,斷裂的鋼架和玻璃還在噼里啪啦往下掉落。“當時確實會擔心掉到我們身上,但必須在自我保護的同時,第一時間完成勘察,然后把最原始的現場保護下來。”
在各類案事件中,韓煦和同事們接觸較多的,還有涉及烈性傳染病的事件。“很多時候死者情況是未知的。我們去到現場,不是簡單看看就可以了,而是要仔細地看,在過程中可能還要翻動他,不可避免地接觸體液、血液、黏膜,提取物證。烈性傳染病對我們來說真的是很大的威脅。”
“大家各司其職,所以時常要一個人翻動尸體,還有一些狹小的現場,需要向上攀爬……你必須有和男同事們一樣的體能與力量。”體能考核,韓煦從沒落下過;復雜危險的現場,她從沒怕過;獨自工作,已成為日常。她身上那股無畏的力量,也日漸強大。韓煦笑著自嘲說:“多年不見的朋友們見到我都說:你怎么從一個軟妹子,變成了一個糙漢子?”
韓煦
每個人都可以是照亮黑暗的那束光
在韓煦身上,勇敢無畏的另一面,是溫暖細膩。她學習心理學,通過還原案發前人們的心理狀態尋找答案;她在勘察現場不忘疏導逝者家屬,讓生者堅強。
提到女性的獨特力量或優勢,韓煦認為,女性會用更細膩的觀察力,也會用更細致的方法解決問題。“還有很多時候我們除了要處理現場,還要為逝者家屬介紹情況,同時起到心理疏導的作用。相比于男性,女性更具有同理心,情感的處理可能會讓家屬更容易接受。”
韓煦說:“如果把每個人的生命比作一本書,法醫看到的就是每本書的最后一頁。我們在還原現場或死者生前行為的過程中,讀懂了他的語言、他的痕跡、他留給我們的信號。”
而在看過無數殘酷的“最后一頁”、接觸最真實的黑暗后,韓煦反而更加珍惜生命的可貴,對人生和自己的職業有了更深的熱愛,也傳遞出更寬廣溫暖的人性力量:“法醫也好,刑警也好,都一直在與黑暗做斗爭。為了維護社會穩定和轄區平安,這是我們必須要做的事。但是我覺得,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有最樸素的正義感,在面對不公、危險或災難的時候,都可以站出來傳遞這種光明的力量,而每個人都可以是照亮黑暗的那束光。”
2020 年,疫情突降,肆虐武漢,街頭空無一人。多個團隊與韓煦所在的洪山區公安分局平行抗疫,其中有一支消毒隊伍,由幾位退伍軍人自發組成,總是和韓煦所在的團隊同時出現在現場。這期間,他們每天都會聽到團隊里唯一一位女性的聲音,但因為穿戴著同樣的防護裝備,都未曾見過彼此的真容,唯有默默堅持。
幾十天后,武漢迎來了疫情后的曙光。最后一次勘察和消殺工作結束后,兩支隊伍褪去防護裝備,終于以真容相見。韓煦回憶:“當時他們特意過來,對我說:‘我們一起并肩作戰了幾十天,只聽過你的聲音,但是沒看過你長什么樣子。今天可能是大家最后一次見面了,很榮幸我們能一起渡過難關,這是一段難忘的回憶。’因為是特殊時期,不好握手,所以他們遠遠地給我們敬了一個軍禮。看到這樣的舉動,又聯想到幾十天里大家共同的經歷,突然覺得那一幕很戳你,很震撼你的心。我們也隔空回敬了一個軍禮。就這樣,彼此告別,又投入到各自新的工作任務中去。”
韓煦對武漢這座城市付出了太多情感和精力,而武漢也回贈了她珍貴的禮物.一個美滿和諧的小家。她的愛人也是一名警察,武漢人,因為有著同樣的社會責任和工作性質,兩人更能理解和支持彼此。“有時候我倆出去看電影,剛取完票,我就接到任務得立刻走。他的工作也很忙。我們經常幾天見不到面,聚少離多。但我們非常理解彼此,同時也能從彼此身上獲得更多鼓勵和力量。”
多年法醫經歷,也讓韓煦養成了一些潛移默化的習慣:頻繁洗手,不留指甲,很少化妝,手機24 小時開機并且機不離手,隨叫隨到。當很多時候,個人生活為法醫事業讓步時,她反而享受這份專注:“女性在社會中有很多角色,也有很多不能替代的作用。我覺得自信、認真、專注的女性最美,她們無論是選擇專注于家庭也好、工作也好,都能體現自己的價值。就像我圓了警察夢,在法醫工作中獲得極大的成就感,很幸福。”
編輯:李津 / 攝影:張弘凱 / 撰文:郭蓉 / 妝發:李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