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能

“玩表蹭車愛洗澡，方方面面整挺好”—這是視頻創作人、獨立制表師大能在主頁對自己的介紹。從2020 年5 月初到今天，板著一張“半死不活”的臉，大能已經獲得了上千萬訂閱者。他的作品內部充滿矛盾和荒誕，專業知識體系被壓縮進短視頻框架，被翻譯成一種奇特的語言播放。腕表與車的頂奢屬性變成一個一個脫口而出的段子，與他最愛的地三鮮、澡堂子齊飛。采訪大能前，我們集中收看了他的視頻，當在其中看到時尚活動和車展，看到他與明星名流的互動，看到電競戰隊，看到他認養的大小河馬，看到天珠和欺負他的家政阿姨，“方方面面”的奧義開始顯現：大能的故事似乎和每個人有關，但又無關。其中創作者與觀者以平視的姿態，互相觀察，互為樣本，互不干擾。友善又冷淡的距離成為短視頻時代一個呼吸順暢的角落。于是我們也決定不帶任何預設地展開這次訪問，在方方面面的瑣碎之間找到他。

大能

成就感

大能在加拿大讀書時寄宿在一位漢密爾頓表廠的退休工程師家。通過在那位女士的作坊里打工，對腕表品牌已經有不少了解的大能有了更深入理解機械結構的機會。從基礎拆裝做到稍微復雜些的維修改裝，大能發現把一塊壞掉的表弄好能帶來一種成就感。這種成就感是很新鮮的，“因為當時從學業方面獲得的成就感不多”，大能說。

在他看來，自己在做某些事情時擁有很專注的性格，至少打游戲經常能一打好幾個小時”，大能開起玩笑。雖然常被粉絲調侃“虛”，大能事實上一直都善奔跑，但加拿大的冬天不適合在戶外踢球，大能只能沉靜地宅在了作坊里。拆表修表需要膽大心細，那時送到大能手上的表本身就是壞的，上手的心理負擔變得小了很多，“大不了就是弄得更壞一點”。大量拆解后，大能發現表開始變得簡單又復雜起來—它的基礎邏輯和機械原理相對固定清晰，但衍生出的工藝與細節無盡。時間二字附著了人類的驕傲與文明、追趕與焦慮、到來與離開，腕表到今天也難免更趨近于符號性的存在。對大能而言，這也是樂趣之一。“它有一定的社交屬性，比如跟人聊起來，你比別人了解得更多，或者是對這個領域更有求知欲，會是一個打開話題的契機。我覺得在人際交往的過程中，由表來充當這個契機還是比較不錯的。”玩表十年，大能在由大藏家、從業者和表類媒體構成的“表圈”認識了非常多的人。

疫情期間，大能投資的每一個生意都受到影響。打游戲看小說也無法解救無聊時，他決定拍攝短視頻說說表。較長的評測視頻對觀眾有門檻，對當時還沒有視頻團隊的大能來說，也意味著更多策劃、拍攝和剪輯的精力投入，那就從短小的故事開始吧。盡管在形式上不斷變化，對“顯擺”的調侃卻一直出現在大能的段子里。因為了解腕表和表圈，大能將尺度把握得很好。當他冷著臉嚴肅地講如何在洗澡時向戴大金鏈的大哥顯擺金表，氛圍很像在做一場表面上誰都冒犯實際誰也不冒犯的脫口秀。“它其實就是一個真實的生態，表友之間互相聊起來確實都是表，喜歡表的人看人第一眼也都會看表，都是基于真實的情況。”一個月內，大能的視頻為他帶來了600 萬粉絲，大能回頭想想，可能是自己平時和人交流時的那種節奏感正好踩在了短視頻的爆點上。私下里的大能不太安靜，愛說話，很喜歡笑，朋友聚會都愛叫他去，因為他能捧哏所有人。但鏡頭畢竟是陌生的，短視頻里的大能把緊張外化為面無表情，結果這又成了被人喜歡的點。大能看過別的博主分析他。那位博主認為，短視頻吸引人眼球的必備要素是夸張，而大能和李雪琴這類博主給出的恰好是反向夸張。如果說不聒噪是一種巧合，那能把人們沒有接觸過的知識用簡單的話說明白，能臨時想出好笑的話就是大能的天分了。早期錄視頻前，大能會在腦子里默寫一個小提綱，一些明顯的梗和押韻是提前想的，但更多時候，錄著錄著靈感產生，而觀眾是很聰明的，能判斷出真實的幽默的價值，也能發現一位博主是否對ta 的領域充滿興趣與熱情。

大能

出口

大能是位任性的博主。回國后他成立了全國最大的改裝表工作室，大能最初的視頻也算是做給關注工作室的表友的。但以段子視頻迅速出圈后，大能發現來聽故事的人所占比例更多，“表已經不那么重要，成為人的狀態的一個載體了。”在早期視頻中，除了表和車，大能偶爾也講講自己喜歡的天珠。或許因為覆蓋人群太窄，這類內容的播放量會比別的低不少，但大能覺得那是他確實喜歡的。既然想說，那就說唄。“我不想把短視頻看成我的一個工作路線，而是我的一個流量出口，至于哪條播放好一點，哪條差一點，其實我并不是太在意”，大能說。沒有變成盯著數據檢討自己哪點做得不討人喜歡的類型，大能在創作上依然是自由的。“聽上去你并沒有受到數字的裹挾？”我問。“因為它裹挾不了我啊”，大能答，“我們有自己的價值，干的事情也不僅僅是放在這件事上，并不會在這個領域里內卷。”或許，在這個人均博主的時代，“KOL”一詞在被濫用后又回到了它本身的釋義。

比起最初，大能現在的視頻覆蓋的領域更廣了，他也從綠色的幕布前走動起來，出現在時尚活動和車展現場。但或許本質上也沒有變。一開始，大能的視頻具有很強的知識分享性質，大能說，習得這些知識是興趣使然，現在他所做的事情依然是興趣使然。2020 年，大能和朋友成立了OC 電競俱樂部，此外還投資了近20 個商業項目，方方面面組合起來，一個更立體的大能浮出屏幕。

“剛開始做的時候是完全不理解的，后來我才知道這個東西（流量/ 影響力）有什么樣的價值”，大能說。或許有一天，這個賬號會進化為曝光渠道和流量出口，為他做的更多事情服務。

前一段時間，大能非常忙碌，生活節奏變很快，但過度忙碌會帶來煩躁，大能把這種情況描述為“大姨夫來了”。“就和生理期一樣，情緒上很煩，什么都不想干。”抵達這種狀態后，大能知道自己要調整一下工作內容了。最近他有意降低了工作強度：這天拍攝完雜志他要去廣州車展，接下來的三天就只踏踏實實把車展的視頻都拍好，回來等處理好車展的內容，再抽出兩三天干點別的類型的工作來調劑。大能的戰隊已經在賽事里取得了好成績，他很想待在幕后為他們做一些服務性的工作，也很想培養自己的電競明星。能上心的事兒那么多，狀態起伏時就換著來唄。

在視頻里，大能多次建議大家不要拿愛好當事業。剛開改表工作室時，每當被人問起“你這表在哪兒改的，太牛了”的時候，大能心里都非常興奮。后來工作室開始走上正軌，出了幾個爆款，開始以此賺錢，會有幾十個客戶都想要當紅的某一款。那時大能天天都在做一樣的東西，感覺無比枯燥。2018 年后，大能很少自己動手改表了，為的就是把這個興趣留住。得知了這些歷史，大能視頻的花里胡哨和接地氣就完全有解。“要盡量少去靠它掙錢，要從別的地兒掙錢，然后花在興趣上”，大能說。當夜深人靜，刷一刷朋友圈，看上一塊限量的好表，去興致勃勃和賣家聊聊，這種感覺還是很不錯。表的圈子很好，但行業很亂。最近大能有朋友學腕表鑒定，課程里也包含短視頻策劃。朋友告訴大能，好多老師這時都會拿他舉例子。“就會說一些完全不著邊際的話，比如說我靠推衍生品賣一二百萬，然后跟他關系多么好什么的，我自己也覺得挺逗，什么招兒都會有。”

大能

地三鮮

博主之外，作為投資人的大能擁有另一面的生活，社會經驗、世界規則的輸入和獲取多是在那部分完成的。在杭州，大能時不常會在下午參與“行業大家”茶話會。這時不插話，安安靜靜聽他們在講什么就完事了。“我只會在我特別熟悉，而且我完全正確的情況下輸出”，大能說。

某次席間，人家請大能報兩個自己愛吃的菜，大能立刻答：“地三鮮和糖醋里脊。”“地氣”是大能的一部分，也是他在故事里無意釋放的信號。“都是普通人”，大能說，“不論是不是在某個場合討論高門檻的東西，生活里你吃煎餅果子也吃四個雞蛋，就是比我們多倆雞蛋嘛。” 或許因為這個緣故，和大能的對話很容易穿插進一些家常故事。正如會被阿姨欺負，大能在生活里也擁有各種溝溝坎坎。他說，他曾經在一年間騎摩托車摔車兩次。“當時覺得太牛了，哪一個騎士不受傷，我腿不斷一次，就不叫會騎摩托車！腳踝斷了以后我住院了7 天，出院當天我們就燒烤去了，我直接拄著拐就去了，就為了‘顯擺’一下！但是后來影響還挺大的，一年多后我試著重新跑步，跑了5 分鐘就感覺不太行……后來又試了幾次，最近一次跑步是半年前，結果發現腳不疼，但是體力又跟不上了。”講這段話時，大能提及的與人溝通的節奏感跑了出來，讓人感覺又看了一期他的視頻。

大能

大能的每天已經和網絡長在一起，但他非常喜歡坐飛機斷網的時候。在那幾個小時里，他會刷一刷動畫片，寫點視頻的內容，修改自己投資的影視公司發來的本子。改過的劇本署的都是他的本名趙赫，“因為用大能這個名字去做影視，去署編劇的名字，會讓人覺得你是有資金什么的然后就去玩一票，署本名會體現出更多尊重。”在大能和趙赫創造的故事里，兩部分內容最為重要：共情性的東西和對消費價值觀的引導。對炫耀和顯擺的調侃體現共情性，但究其根底，大能希望能不斷強調腕表在工藝層面的意義。它并不是一件必需品，比起可被解讀的富裕，它具有自身的科技與人文價值更值得被崇拜：“它是輕工業的天花板，反應當時當地輕工業的最高水平。”

現在大能還是會花不少時間看評論，他發現其中專業性的問題出現得越來越少，大家都在逗他玩兒，氛圍很歡樂。這些調侃讓大能感覺到放松，也是一種粉絲與他公開又私密的默契。這次拍攝結束后，大能在抖音發了全妝發花絮，自嘲道：“我有眉毛了。”粉絲應和：“畫了眉毛，不再虛里虛氣。”比起把大能的走紅當作現象或財富密碼去剖析的外人，粉絲顯然更懂他—“有錢又顯得沒錢，很有格調又顯得很土，有創意又顯得接地氣”，另一條評論說。

監制：佟宇 / 采訪 & 撰文：閆夏 / 策劃 & 編輯：李祺 / 攝影：蘇宇 / 制片：劉笑雨 / 專訪：李文浩 / 服裝助理：Coka / 編輯助理：Cai 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