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揚
身份轉換,不忘初心
即將舉辦的2022 年北京冬奧會,無疑是擺在楊揚面前的“頭等大事”。
身兼國際組織和北京冬奧組委雙重職務,進入12 月,她過起了“黑白顛倒”的日子,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是常態,在各種會議、采訪、活動間“無縫銜接”,閃轉騰挪,行程排得滿滿當當。
提起開會,她俏皮地調侃道:“我們現在都管開會叫‘夜總會’了,出不去嘛,只能跨時差連線視頻開會,經常從下午4 點開到第二天凌晨1 點。”
2006 年退役至今,楊揚在多個國際組織身兼要職,留下了一份光鮮的履歷:國際奧委會委員、國際滑聯速滑第一理事、2022 北京冬奧及冬殘奧組委會運動員委員會主席、國際反興奮劑機構副主席……“疫情發生前,我基本上每個月要飛一趟歐洲,最多時一個月往返過歐洲三趟”,楊揚掰著指頭數,“好像十幾年,就這么過來了。”
疫情突然降臨,一切恍如隔世。但責任與重擔,并未減輕一分一毫。
2016 年初,楊揚和其他18 位退役及現役運動員,當選為第一次成立的北京冬奧組委運動員委員會主席。“北京申辦冬奧時,我們提出要辦一屆可持續發展的奧運會,以運動員為中心,這絕不是一句空的口號。”第一次會議前,楊揚號召所有人群策群力,整理出了一份長達48 條的建議清單,交到了組委會,“組委會領導非常重視,直接交給各個部門去落實。”
在很多人眼里,楊揚像個貼心的“大姐大”,事事安排妥帖,考慮周全。與各國運動員保持積極溝通,收集訴求,幫助他們了解最新防疫政策。
從零開始,一步步把運動員委員會推動起來,從中獲得的成就感,又不同于當運動員時披荊斬棘,在賽場上爭金奪銀、為國爭光的快樂。
“那種感覺更像是多年積累后一次釋放。”人生的兩個舞臺,楊揚沒有簡單做橫向比較,“因為運動生涯已經過去了。對于運動生涯,我自己盡心盡力,最后也得到了非常幸運的回報,所以那段日子已經成為歷史了,沒必要在生活中還背著個光環,非要被大家每天掛在嘴邊。”
有時候,看著自己曾經的比賽集錦,楊揚會生出一種陌生之感,“哇!鏡頭那個人竟然是我。那么遙遠,感覺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退役后的身份轉換,她篤信要揮一揮衣袖,與曾經的輝煌來次“斷舍離”,才能邁入人生的下個階段。
“有一點是肯定的,23 年在冰場上鍛煉出的性格,對世界的理解與認知,對工作的態度,都已經形成了。”楊揚說,這是體育帶給自己的珍貴財富。
困頓時,楊揚會提醒自己四個字:不忘初心。
“有時候你會被外界的一些聲音、信息干擾,面臨難以做出抉擇的時刻。很多事怕做得不夠好,或沒有照顧周全。但后來發現,你聽從內心的聲音,這個事情原本應該怎么樣,才是最重要的。”
楊揚
Q&A:
作為中國曾獲得世界冠軍最多的運動員,印象最深的是哪場比賽?
楊揚:2002 年鹽湖城冬奧會短道速滑500 米的那塊金牌。之前經歷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我的優勢項目1500 米沖擊金牌失敗了,此前這個項目我連續5 年都沒有輸過。從失敗中走出來,那個過程對于我來說特別煎熬,但回頭去看,也讓我特別感恩那段經歷。
接下來的北京冬奧會,預測哪場比賽或哪位選手值得期待和關注?
楊揚:競技體育的魅力就在于不可預測性,我也不想給運動員帶來太大壓力。無論是老運動員還是新運動員,能夠在家門口參加奧運會是所有人的夢想,我相信他們都會全力以赴。從我的角度來說,很羨慕他們,甚至都有點兒“嫉妒”他們。
你覺得是這個時代造就了你,還是自己開創了一個時代?
楊揚:出生在這個時代我感到特別幸運。我的教練已經80 多歲了,跟我們講過他的故事。在他運動員的巔峰期,正趕上中國由于政治原因退出了奧林匹克大家庭,沒有機會在世界舞臺展現自己的天賦。培養我們這代運動員,成了他的夢想。而我生在這個時代,不僅可以展示自己的天賦,在退役后還能重拾自己熱愛的工作。尤其現在,國家強調要從“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邁進,讓更多人感受到運動帶來的積極影響。
作為全國政協委員,有為明年“兩會”準備什么提案嗎?
楊揚:今年我準備了一個新提案,就是希望借助北京舉行冬殘奧會的機會,我們國家所有新建的體育場館和改建的體育場館,都能將無障礙設施納入其中。奧林匹克本身對于社會的推動作用是很大的,中國已經步入了老齡化社會,無障礙的公共設施是非常重要的,在這個領域里,我們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楊揚
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2006 年,楊揚做出退役的決定。
退役的時候,一個國外朋友曾對她說:楊揚,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一開始不理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直到從國家隊退役,徹底把自己放到社會上打拼,才知道什么是真實的世界。”
2013 年,楊揚在上海創立了國內第一個市場化運營的專業冰場——飛揚冰上運動中心、作為創業者,她事事親力親為,工商、稅務、消防……一切都要親自打交道,也樂在其中。
有一次,她想在上海閔行區新建一塊冰場,涉及到融資,團隊前期和投資方不斷溝通,但對方依然點名要和楊揚面談。楊揚風塵仆仆地趕過去,從公司發展規劃,到團隊人員構成,全部娓娓道來,一下子就把對方給鎮住了。
“他們說,我們接觸過很多打著明星旗號的公司,面談后發現那些明星只是掛個名字,充當形象大使。但看來你是真的有在好好地做公司。”
這份刮目相看,讓楊揚有點兒“小驕傲”。
80 多名員工,1000 多位學員,飛揚冰場堅持了下來,“很多家長帶孩子來滑冰,都不知道這里是我開的。”楊揚不想讓團隊有這種感覺——有她在,能扛住一切,沒有后顧之憂。
“如果這里叫楊揚冰場,就感覺像是員工圍著我轉。其實不是的,這個冰場,是大家共同的事情。”
如今之于公司,楊揚笑言自己已是“甩手掌柜”。這是她理想中的狀態:“首先它活下來了,我的師弟師妹在這里工作得很好,每天平穩地運營,我可以去做其他想干的事情。”
退役后,她曾給自己定下三個標準:做喜歡的事情,做力所能及的事,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剩下的,就交給一往無前地向前沖刺。
剛退役時,一提起自己在做公益的冠軍基金,別人會問楊揚:你現在的“盤子”有多大了?外出開會,一聽說她在國際組織工作,也問她是什么級別。其實,在楊揚的字典里,世俗的成功,不應該成為衡量一個人的準繩。
楊揚 & 艾琳
從放不下到放下
與楊揚交談時,可以感覺到她內在是理性的,清楚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也能坦然接受得與失。
這份平靜與坦然,是她用多年的經歷或失敗所換來的經驗,“從放不下到放下,這一切我都經歷過。”
2002 年,楊揚一舉拿到鹽湖城冬奧會冠軍。隨后,她短暫退役,成為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的一名學生,又遠赴美國求學深造。“第一個學期在猶他大學,沒想到全班都知道我是奧運冠軍。”周圍人投來的目光,讓楊揚開始在意別人眼中的形象,揣測言行是否得體,無法做回真實的自己。坐在課堂里,面對老師的提問,她不敢回答,舉手次數寥寥,也很少主動表達觀點。
第二個學期,楊揚轉學到舊金山州立大學,“隱姓埋名”,內心變得平靜起來。
班上有個韓國同學,一見到她就說:“我知道你們中國有兩個和你同名同姓的楊揚,都是練短道速滑的,在我們韓國很有名。”楊揚笑而不語。
直到畢業,她邀請全班同學到家中做客,看到墻上的照片,大家才意識到眼前的同學曾是奧運冠軍,“她們說以前是看著我的比賽長大的,以為我已經很老了。”
很多人還記得,2015 年的吉隆坡,楊揚化著精致的淡妝,身著一席淡藍色西裝,作為中國申奧代表團成員,用流利的英語,發表精彩陳述,成為北京申奧的名場面。
外人眼中的舉重若輕,是她用不斷努力換來的。加入國際組織后,每當收到別人發來的英文郵件,楊揚總會做個有心人,將其中常用的商務用語偷偷摘錄下來,“我從來沒系統學過英語語法,就是看書,背單詞,背到一定量后,連比帶劃往外蹦單詞,就可以把一件事和別人講明白。”
時至今日,楊揚依然抓住一切自我充電的機會,看到復旦、同濟等高校有講座或課程的消息,會拉著助理一起趕去旁聽。有次,外交部前副部長傅瑩來上海開講座,楊揚騎著車興沖沖地趕過去,抱著電腦,站著聽完了一堂課。
“作為過來人,經常有些退役運動員會主動向我取經,我總是說,要先想清楚你想過怎么樣的生活,先不要去想會不會成功。成功的定義是很多的,如果你的理想狀態是相夫教子,把家庭主婦當好了,那也是一種成功。”
提起家庭,楊揚眼神中的堅定,轉眼變成了“繞指柔”。對于她而言,一雙兒女是上天賜給的禮物。2012 年3 月, 楊揚順利產下了一名男孩, 升級成為媽媽。2015 年11 月出生的女兒艾琳,則被身邊的朋友稱為“申奧寶寶”。
哪怕冬奧臨近,忙到焦頭爛額,楊揚的周末時光,依然雷打不動,毫無保留地留給家庭。“昨天我還帶著孩子們去騎車,給他們報的興趣班,也基本上都是安排在禮拜一和五,這樣他們放了學可以有事干,我也不會被拴住。雙減政策對我們家沒什么影響,我們一直都是雙減的狀態。”
帶孩子一起體驗各種生活, 陪伴他們慢慢成長,在楊揚看來,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狀態。“當然現實情況是,陪孩子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經常會忙到手忙腳亂,但這就是我想要的狀態。”
楊揚 & 艾琳
Q&A:
如果要在楊揚名字前加個前綴,你會用什么詞?
楊揚:飛揚的楊揚吧(笑),就像我的微信名都叫飛揚的心。
對于熱愛冰上運動的新人,有沒有一些小Tips 可以分享?
楊揚:運動是自我探索的過程,并不是去比較,只要能堅持下來,就是一種收獲。
對孩子的未來有什么規劃?
楊揚:首先是尊重他們的特點。不因為我練滑冰,就要求他們也從小練滑冰。我兒子現在在練游泳,滑冰也就是“溜達”的程度。女兒已經有兩個月沒有滑了,有點抗拒,我也就由著她去。對于運動,首先他們要喜歡,之后才是在方式方法上的指導。
如果兩個孩子想當運動員,你會支持嗎?
楊揚:當然!我運營俱樂部能感受到,訓練和學習,在小學階段是可以兼顧的。青少年時期,重點是通過普及,讓他們喜歡并多體驗一種生活方式,感受體育文化。
作為母親和過來人,想對女兒說的話?
楊揚:我希望她首先學會獨立,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也有獨立養活自己的能力。其次是要自信,自信會讓她更有魅力。
編輯:荊菁 / 采訪 & 撰文:耿耀 / 執行:李維娜 / 攝影:覃斯波 / 服裝:禹寧、翔鵬遠 / 妝發:朱瑩瑩 / 攝影助理:王典、晉培欽 / 服裝助理:茍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