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文濤
竇文濤戲稱幸運數字是三,早年成名節目也是《鏘鏘三人行》,每周一到周五在電視上聊了19年五千多集之后,這些年竇文濤又聊到了互聯網上,《圓桌派》做到了第七季、《鏘鏘行天下》拍了三季。在如今國內的流媒體平臺,一檔節目從制作到播出,可能有了新的標準、節奏、推廣模式和反饋機制。各種新的浪潮沖過來,他還是一以貫之,以聊天節目應萬變,只是除了本就自成一派的風格,更多了視聽層面的精雕細琢。在競爭激烈的平臺節目中,這樣的聊天還有人看、有人買,價值也得到了驗證。市場和觀眾都期待著節目總能如期而至,可竇文濤卻有點兒想搞搞新意思。在現階段他更多感受到的,是一期一會。
竇文濤
折磨,太折磨了
作為主持人的竇文濤主持七個小時的節目,對應著作為總編導的竇文濤1700個小時的幕后勞作,《鏘鏘行天下》第三季,前期拍攝了一個月,后面有半年的時間竇文濤基本沒有在夜晚睡過覺,熬一夜到早上8點,休息一會兒也睡不踏實,可能閉會兒眼到12點左右,就繼續盯著剪輯師的返稿。
“從第幾幀到第幾幀怎么處理,無數個剪輯點我得一一留言說明,晚上扔到群里,這樣白天剪輯師上班后就按照這個剪,下午再發還給我,每一晝夜都是這么個循環。”不僅如此,就連節目中的聲音竇文濤都一絲不茍,襯底的音樂大了,會把人聲壓住,可如果音樂稍微小了,氣氛又不能很好烘托。“我們要找到合適的音準,只是這個事可能就要花我一晚上8個小時的時間了,A方案、B方案,聽到最后我自己已經失去判斷能力了,我就會發給我們團隊的每個人聽,總有一個最佳的點”。熟悉他的人都會知道,在做節目之前要做大量準備,關于一個話題會有特別厚的資料。“其實這也是我的一種心理疾病,就是完美主義,你最后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也許會享受,但是相比之下你遭受的折磨就像噩夢。但還是會忍不住地認真,忍不住地去摳細節。”
竇文濤
他很真誠又無奈地說:“我正在設法治療我自己,這跟敬業沒關系,我對自己望而生畏,不敢接活兒,使我有喪失勞動能力的危險”。
在我們外行看來,竇文濤的職業多么有趣,每天和各種名人聊天談心,還能飛到各地深度游,但個中滋味怕只有內行人才能體會。“有一次我去一畫家朋友的畫室聊天,我說我可羨慕你們畫家了,多好啊,沒事自己畫兩筆,他說職業畫家跟大家口中的喜歡不喜歡完全兩個概念,業余愛好是閑著沒事兒畫兩筆,職業畫家就像奧運選手,十項全能啊,我畫的色彩比馬蒂斯怎么樣,構圖比畢加索怎么樣,最高標準夠不夠得著,問職業畫家喜歡不喜歡畫畫,這太輕佻了,就像你說業余喜歡跑步,可奧運馬拉松金牌運動員就沒法聊喜不喜歡了,那是事業、生命,是從煉獄到天堂,對于專業人士來說,那太折磨了,太高精尖了!”
竇文濤
從節目錄制完成到正式播出的180多天里竇文濤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我在節目里也提到過,最后我這個頭皮就跟過電似的,把我嚇壞了,就去做了個核磁檢查——我以為腦袋里邊出什么問題了!所以你說這個工作是享受嗎?簡直是種折磨,太折磨了,太折磨了…到了什么地步么,我每一次結束了,都不想有下一次,但可能下一次還是會繼續。”
這樣的感受和表述,宮崎駿也說過。在紀錄片《起風了:1000日的創作記錄》中,宮崎駿的口頭禪便是:“畫畫真的好麻煩啊……很麻煩啊……問我什么最麻煩……這個最麻煩。”創作出無數經典動畫的他,一邊嘴里叨叨著“畫畫最煩了”,一邊拿著畫筆繼續創作。
對于這個辛苦,竇文濤坦言是他“自找”的,面前的竇文濤讓人覺得他有點矛盾和內心糾葛,好像他對于苛求節目效果這件事既否定又認可。這些年,互聯網用戶被大數據默認為是逐漸失去耐心的、且甄別力開始退化的刻板畫像,然而豆瓣、知乎等平臺上不少觀眾都在說,《圓桌派》哪期節目看了一遍又一遍。竇文濤感動之余也在思考,為什么呢?一個聊天節目,沒有華麗的渲染和特效,頂流明星也寥寥可數,怎么就讓觀眾常看常新? 竇文濤覺得,一檔好節目所有的細節都是一點點磨出來的,他不相信捷徑。
“我們費的功夫我可以說不亞于他們拍電影的吧,見到有觀眾能看出我們隱微處的用心,就像遇到知音的感覺,你看到在工作中感動過你的,也感動了觀眾。好比說有的觀眾在彈幕里說,看《鏘鏘行天下》第三季,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在流淚啊,為什么會哭啊?你才知道能讓人流淚的不一定是感人的故事,有的時候是整體視聽體驗能把人美哭了,你就覺得好滿足啊,但這個東西就是一絲一毫磨出來的。”
竇文濤
“按說吸引人看也有簡單的路徑,請到大名人兒就行,我們戲稱為“傍大款”,可對我來說節目的品質比“大款”重要。我也不是不想“傍大款”,只是一條道兒走到黑走慣了也不想改了,最早《鏘鏘三人行》就沒走名人路線,比起有時邀來頂流加持節目,二十多年來更多的是本來沒名氣的嘉賓通過我們節目走紅了,我們捧出了多少名人啊!這才是我最大的虛榮。那不“傍大款”靠什么呀?只能是專業,那什么叫專業啊?在我看來專業就是十全十美,光是嘉賓好、主持好、聊得好都不夠,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背景得好,燈光得好,鏡頭得好,音樂得好,片頭得好,掛畫得好,連插的廣告都得好!樣樣都盡著你的條件能好一點就別差一點,十全十美不可能,可你要放棄就更不可能!我知道不是所有觀眾都能看得出十項全能,也有的朋友要求不高,隨便看看你跟名人大咖胡亂說點啥就滿足好奇心了,說你犯不著那么講究,可我費那么大勁,不也是對花錢充會員的觀眾您最大的尊重和誠意嗎?我是笨拙,可我花最長的工時做了有限條件下我能做的所有,就算能事畢矣”。
“我想起來。”竇文濤停頓了一下,“有一次濮存昕來,他講當年一個大演員叫舒繡文,當年的‘四大皇后‘之一啊......”
在話劇《帶槍的人》中,舒繡文飾演了一個沒有一句臺詞的角色,記錄列寧演講的打字員,這幾乎就是舞臺上的一個“邊緣人物”。可卻是這樣一個沒有臺詞的小角色,讓蘇聯專家看完戲后贊不絕口,他們說打字員打字的聲音抑揚頓挫,節奏錯落有致,竟然和列寧演講的內容相得益彰。
“她把打字的聲音打成了列寧演講中間的襯底音樂一樣,打的是有節奏有起伏的,比如說列寧講得激昂的時候,啪啪啪啪啪,她這個打字的聲音就密集高亢起來,列寧講得低沉的時候,打字的聲音也隨之變緩......她能合上這個主角演講的情緒。”
“但我當時想,有多少觀眾能聽出來打字員用的這個功夫,或者有多少人在意?您沒聽出來是演員白費了力氣還是您自己吃了暗虧?”
竇文濤
竇文濤做不到允許自己隨便“噼里啪啦”湊合地打字,與其說這是他的工作要求,他自己不無沮喪地認為這是他的強迫癥,因為這種性格其實不管在工作中和生活里都在折磨他。“很多年前,我在北京買一個電視,我要走遍幾大電器商場貨比三家,把每一臺都要看過一遍,然后我會反復在兩個商場之間徘徊,到這個地兒,請人家:‘你再放這個看看’,然后我又跑另一個牌子那兒‘你再給我看看這個顏色’......這個型號顏色太艷麗了,有點兒偏藍了,那個顏色真實但有點兒發灰,然后呢,我也要看資料比對不同牌子液晶屏的技術參數,我是這樣的,只要我準備購買什么東西了,我應該就可以成為關于這個東西的專家。所以我這樣的不需要帶貨,你帶貨我還不信呢!老話講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其實今天最大的問題是不怕貨比貨,就怕不識貨,放一塊兒他都不知道看哪兒,包括對節目品相、主持人專業的基本常識都在瓦解、混淆。像當代藝術,很多事情似乎都失去了標準,還美其名曰各有千秋,要我說李白和杜甫可以各有千秋,李白和我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真懂的人是有標準的,有的人是拿所謂“各美其美”掩蓋看不懂真贗好壞的糊涂,非專業的可以沒標準,專業就是標準,為什么都在說劣幣驅逐良幣,因為對優劣高下的專業標準無知了。”
“好比說跑百米,您當然可以說我還就不愛看那專業跑得快的,一溜煙兒沒看清都跑完了,我就喜歡看那業余健身的跑得不快那勁兒,你看他跑得跟太極似的,姿勢多銷魂!哥們我呀就好這口兒!這是個人癖好沒毛病,但您要不知道百米的人類標準是博爾特創造的9秒58,非說這跑姿銷魂的比博爾特強,那就叫沒標準了,因為銷魂的姿勢可以各花入各眼,或者看兩天就失魂了,但不管多久百米跑的最高標準只有一個:能不能接近或超過9秒58,這個標準從未含糊毫無爭議金剛不壞!我曾見一內行跟一外行實在爭論不通時只剩下嘆口氣說:您知道哪個容易哪個難嗎?您知道哪個稀有哪個論堆兒賣嗎?”
竇文濤
聊吧,反對分類
《圓桌派》的圓桌上來過不少人,有許子東、馬家輝、馬未都這樣的鏘鏘老友,金宇澄、王蒙這樣的作家,有姜文、周迅、馬伊琍等導演、演員,有丁學良這樣的社會學者,美食紀錄片導演陳曉卿,犯罪心理學家李玫瑾、主持人陳魯豫、天文學家鄧李才、考古學家唐際根、物理學家張雙南……
“很多人覺得我有什么情懷啊,這方面我可不如我的許多嘉賓,他們是知識分子,他們是有話想說,有觀點有情懷,也甚至是有責任感,有時候呢你會把我混同于他們,但其實我不是他們,我是個技術型的人,我沒有什么想要跟陌生人說的,但這是我的飯碗,正因為這是我的飯碗,所以我才對它看得這么認真,而我認真的點主要在我的技術上,我的技術就包含聊什么、怎么聊?你愛看什么?什么值得看?假如說我是一個木匠,你不能問我喜歡桌子還是喜歡椅子,我的手藝不在這兒,我喜歡桌子還是椅子不重要,這要看客戶,因為是你給我錢訂做嘛,你要桌子我就給你做桌子,你要椅子我就給你做椅子。桌子椅子都是題材,我的技術是這個木工活兒,桌子椅子都要做得漂亮。我們要精進的是我們這個聊天、拍節目剪片子的技術。一個不擅說話的嘉賓,他到了我的節目里,怎么能讓他愛說話,怎么能讓他說得好,這也是我的技術。就像今天拍我的這個攝影師,對他來說,他才不管你是竇文濤、李文濤呢,他琢磨的是他的攝影技術,我只要有了這個技術,你們需要我拍誰,我都能把他拍好。”
在這段扎實的技術論中,真誠與即興同樣被竇文濤歸于技術的一部分,甚至像是一種大道至簡的絕技。
“說技術很容易讓人誤會我不是真心,那你就貶低技術了,千年前的佛像、神殿,今天我們都不認識是何方神圣,但讓你驚嘆的是古代無名工匠的技術創造的美,技術之美比內容主題還永恒。比如按我的技術原理,也許我是有技巧的,但如果我在主持中意識到我對嘉賓用了什么技巧,那這技巧就一文不值了,因為真心無價。生活里的聊天最大的特點是即興的,所以其實我們準備的一沓兒的資料,大概率是用不到的,因為在真的進入聊天狀態的時候,我要忘記這些。你在生活中跟朋友聊天,會事先打腹稿嗎?你會說弄個程序嗎?你不能不做準備,可是你要忘掉這些準備,你要尊重最即時的感覺,要把自己清干凈,要用一顆空明的心去迎接你的朋友。”
竇文濤
這一點,他在前些日子武漢大學的演講里也提到過。人與人交流,他偏執地認為哪怕是把自己事前打好的腹稿聊天時講給對方聽,那便是藏了機心,都是背離了聊天的宗旨,不真實。“聊天最有意思的就是即興。由于做節目需要保個底,不能說完全對這個事情一無所知,但如果僅僅是把昨晚看的資料復述為一期節目,基本上這一期節目可以宣布為失敗。”
在竇文濤看來,他邀請的嘉賓,口才并不重要,就像他也從不把自己的聊天節目歸類為文化類節目,或歸類為任何節目,“綜藝是什么意思?許多正規表述里的這個節目類型,其內涵和外延竟從未準確限定過,《圓桌派》是綜藝?還是脫口秀?我們的脫口秀卻是英文里的單口喜劇……孔子到今天也得頭暈,‘必也正名乎’,可現在類型、標簽張冠李戴,這很喜劇”。
竇文濤說他根本就反分類,以至于看電影都不看類型片,看到標簽是喜劇片、恐怖片啥的,他都不買票,“個人愛好無對錯哈,反正我不喜歡預期的滿足,預先聲明目的然后如愿實現目的,我覺得沒勁。比如喜劇片,哪怕很成功,我也被導演設計的三分鐘一個笑點逗得三分鐘大笑一次,我也會覺得這太機械太刻意太窄了,導演成了一個制造笑點的機器,而我也成了一個只會大笑的機器,對我個人來說這太單調了,要什么給什么,給什么要什么。看電影像戀愛的滋味才好,永遠不知道下一場是喜是悲還是空,我喜歡不期而遇的意外,一部電影給我的娛樂不是單向度的,而是百味雜陳的綜合體驗,就象一場聊天,如果全是笑話沒別的,或者全是知識沒別的,都不是我的趣味,我喜歡包羅萬有、無以名狀、理事情趣兼備的聊天,所以我總開玩笑說我是反異化、反分類的自由戰士!”
竇文濤
“我們今天對于口才的審美也非常地偏狹,結結巴巴的人說話也可以很美,笨嘴拙舌的人說出的真理和口牙鋒利的人說出的真理都是真理,我們今天太以貌取人了。你說他穿的衣服好看就對他有好印象,這叫以貌取人吧;可你因為他說話好聽,你被他的口才吸引,我覺得也是以貌取人。一個內向的人,不會說話的人,就沒有美麗的內涵嗎?如果遇到一個那樣的人,那不正需要我去發現他的內在美嗎?我一半兒以上的朋友都不是能夠上臺講話的人,有些人就是講話不流暢,但是他有真才實學,有性格魅力,哪怕是辭不達意,我都能懂得他在說什么啊,講話慢慢吞吞,我愿意等他呀,因為他有時憋了半天終于蹦出一句,這一句能頂油嘴滑舌的一萬句!我好喜歡這樣訥于言的朋友啊!”
工作之余的竇文濤也經常瀏覽各行業教學視頻,這也成為他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看很多老師,口才也不好,他不太會講,但他講的是真知灼見,我得著了,然后我在節目里再用我的語言講給你聽,其實我是從他那兒得的,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從本源那兒得到呢?因為他講的不吸引你,但也可以說你以貌取人了”。
竇文濤
賺的是什么錢
當面對賺錢、或者說是賺大錢這件事情時,竇文濤又再一次困在了自己的選擇困難癥里。
“魯豫跟我說她現在到了一定歲數以后,覺得為掙錢做的工作往往都不開心,她說自己也沒什么家庭負擔,目前就是喜歡什么做什么。”竇文濤笑了一下,“我說魯豫我羨慕你,你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你好自洽呀,可我要按照你這么想呢,我就什么都不做了,我能不能什么都不喜歡啊?不要說做別的節目我不喜歡,連做我自己的節目我喜歡嗎?問題是要不是為了謀生,我根本就不喜歡工作”。
他又正視我們說:“如果我是個遺產繼承人,那我就不拋頭露面了,我就躲著享受生活了。”
正如前面提到,對于竇文濤來講,在臺上主持的時間僅僅是他全部工作時間的百分之一,準確計算幕前后的工作時數之比是三百分之一,他近年的主要工作是“導演和剪輯師”。那么減少幕后工作,以增加幕前主持工作,性價比不是更好嗎?畢竟市場愿意付給他的是做主持的身價,可是在竇文濤這里似乎還有另外的原因:“我只能說我的適配性很不好,我做的節目你們知道的就這么兩三個,可實際上我這幾十年主持過的節目怎么也有幾十上百個了,你們都不怎么記得的,為什么?我發現我主持的能被觀眾記住的節目,具備一個共性,就是必須是我自編自導自演自剪的。后來我明白,也許這個世界上最會用我的導演是我自己,這就像有的演員,也能演別的導演的戲,但要論他最上佳的表演,還是在他自己導演的戲里”。
竇文濤
“其實這種人挺苦命的,不像比如說周迅,章子怡,就是這張臉啊,她經得住各個角度拍,哪個導演拍人家都好看。許多主持人不必做幕后,人家可以同時主持幾個節目都做得好,發揮最大幕前價值,我這幕前幕后一肩挑的,做一季12集《鏘鏘行天下》節目就少眠無休連續干十個月,基本沒空兒接別的活兒……”講到這里他攤了攤手,“我就只能歸咎于自己適配性不好。我好像只有做我自己的節目才能被人記住。”
有一個粉絲曾在竇文濤微博下面留言說:我每天祈禱竇文濤掙不到錢……
“你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嗎?”竇文濤自己也覺得有趣,“我呀,每一次這么勞動半年完了之后,我都像剛從地獄里爬出來一樣,然后平臺問我做不做下一季,我就盡可能地往后推。然后我在這段時間干什么呢?我就四處尋覓,弄弄抖音呢,弄弄這個那個啊,做點兒商業的節目,我看看我能不能掙點容易掙的錢,我但凡要是找著這條路了,我就不會再回到那里去了。”
這么著,所以觀眾留言還有后半句:因為竇文濤掙不著錢了,他就會回來做這個節目。
“其實他說的是真相,就我這么四處試探有什么省事又掙錢的活兒,試了一年發現,哎呀別的路掙錢也都難呢,得生活啊,唉,這就不得不跟平臺說,那好吧,我們就再開始新一季吧。”
竇文濤
名士與名利
拍攝當天,竇文濤團隊怕攝影服裝團隊給準備的樣衣不合身,特意帶了一箱他自己平日喜愛的衣服和三、四副款式各異的眼鏡。我們還笑著調侃他說,文濤老師可以考慮試一試變身時尚潮流博主,然后開始帶貨。
這些年里找他帶貨的品牌也不在少數。前些年的竇文濤也有“不接三原則”:有損形象的廣告不接;不喜歡的商業廣告不接;沒有檔次的廣告不接。如今,原則暫不提了,但還是得有一個底線:一次銷售大量貨品,如何保證質量不出事?如何保證售后服務不出事?這些是竇文濤的首要考量,于是結論永遠是:暫不帶貨。他有種因果報應的迷信,生活里可以騙人,節目里不敢騙人,起碼做廣告也要讓觀眾知道是在做廣告,否則報應會砸飯碗。他坦言他在節目里比他在生活里誠實。
“其實我就是個笑話,我不是什么自嘲,我只有不斷挖苦自己、揭露自己,才能渲泄心里頭一個我對另一個我的鄙夷和厭棄。我的可笑在于,最早好多找我拍廣告的,我不拍,那會兒大多數都拍了,人家接受這個時代,反應快,趕上風口,該掙的錢就掙到了,你說如果我要一直不拍廣告,堅持到底,也算個人格,可我也只是忍了幾年,忍到沒幾個人找我拍了,我才猶猶豫豫也拍了,起一大早趕一晚集。好多事情的接受,比如說往節目里邊植入廣告,我也是接受最晚的,從整天跟品牌方來回交涉,到現在努力配合商務,反正貞操都堅持過,最后也總沒堅持住,只是比別人失守晚一點,掙錢總是后人一步……純屬反應慢半拍。”
竇文濤
不剪片子的竇文濤現在不用沒日沒夜地不睡覺,但也沒徹底閑著,現在的他在短視頻平臺經常隨機搞點什么,打開他的賬號看看內容不難發現,沒有明確賽道,沒有目的地,因為他不知道增加流量的最終目的是什么,如果不帶貨。他問我們為什么做內容的最后要當售貨員才能掙到錢呢。
“先攢著流量吧,沒準兒哪天就有什么用了呢。”
現在幾乎是唯一能在互聯網找得到的竇文濤拍的廣告,還是2013年的馬爹利廣告,那條廣告的主題是“當代名士·映像尋旅”,著名紀實攝影師Justin Jin拍攝了一張在街頭紛繁人群中站定的竇文濤,視覺震撼。10年前,當時品牌對于當代名士的定義是:表現于外,更發自內涵,雖然來自各行各業,有著不同的身份和背景,也有著各自不同的人生之旅,但超越表象的內心深處卻蘊藏著相同的價值,這就是超越金錢與地位不斷去追尋的真正成就。當時廣告宣發所使用的新聞稿件中寫道:竇文濤,因主持電視節目《鏘鏘三人行》而深入人心。其言語出于塵世,讓人覺得他身在鬧市不遠處,卻往往語出驚人,天馬行空,不慕廟堂之高,意在江湖之遠。
竇文濤
《鏘鏘三人行》十九年,竇文濤用了一個詞“能事畢矣”,覺得能干的也干得差不多了,“應行的路我已經行盡了”,白居易在《冷泉亭記》也寫到過:于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謂佳境殫矣,能事畢矣。
至于方興未艾的《圓桌派》、《鏘鏘行天下》,受制于其作者型作品的生產方式,只能是一期一會。
“我也跟觀眾說過,不管愛看不愛看,我肯定是做一回少一回了。”
竇文濤沒有過多言說關于未來更明確的規劃,在當下競爭激烈的平臺節目中,他的聊天節目還有人看、有人買,價值也得到了驗證,市場和觀眾都期待著節目總能如期而至,可他自己似乎對過去的同類型勞作有點望而生畏,總想搞搞新意思,從他最近常念叨的幾句詩詞,或許可以窺見他最近的向往。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卻道天涼好個秋”
很顯然,他在爬樓梯。
監制:佟宇 / 策劃:李祺 / 攝影:張博然 / 撰文:張凌絮 / 妝發:黨偉 / 攝影助理:王東岳 / 統籌:楊月 / 美術:一顆葡萄 / 服裝造型:蘋果 / 助理:程軍赫